翌日一早,阿功带着阿酒来领他们走,还说牛车有庄上一个,以后阿酒就可以坐车往来了。
  萦芯把他们放在村里养了十天。
  这十天,她倒没闲着,把阿耶院子的装修效果图画了两份。
  大郎细细看过,直道:“真好!”
  尤其是阿耶侧房的净室,里面是坐式大浴桶,还有个专门晾头发、散水气的侧榻(贵妃榻)。
  外面放净桶,两处以屏风相隔,干湿分离,里外都有衣架。
  倘若他的净室也是这样,他也愿意常常沐浴。
  氐人尚青,萦芯看阿耶总穿青色的服饰,所以给阿耶的软装也都是这个色系,间或用浅墨色搭配,多以竹、兰为饰。
  整套小院儿看着特别清爽有文气。
  待装修的差不多,她还准备将玉玦山的竹子移植过来。那句话怎么说来着……宁可什么什么,不可居无竹么!
  趁着休沐,萦芯带着图去了山阳村。
  去山阳村的道上,杂草依旧不少,但是车辙都清理干净了。
  兄妹到时,见两个木匠的孩子正在村头修整那棵浴火重生的大树。
  “怎么把那树头锯了?”大郎好奇的问。
  一个孩子拘谨的说,“回小郎君,锯了焦树头,以后这树就能站直了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点点头,大郎跟上小娘在村里转悠。
  正在别处拾掇的匠人们赶紧迎出来,给二人见礼。
  萦芯转悠了一圈儿,村子的旧房子都推倒了,只剩光秃秃的一片场地和三间大屋。
  木匠家也会点篾匠的手艺,这几天已做了几个竹制矮桌矮榻出来,湛清碧绿的,还挺好看。
  萦芯绕着小桌转悠一圈儿,才在主位上坐下,将带来的图纸递给他们看。“图我留下,你们尽快算算材料,算好了我去采购。”
  阿来仔细打量图纸,细品新主家的审美,然后问:“小娘子,不知咱家的纹饰是怎样的?”
  见萦芯不懂,就在纸上画下铺首纹、联珠纹、忍冬纹等,连最近兴起的莲花纹也画上了。
  阿来指着莲花纹道:“下奴来处现在许多人都信那新来的佛,便都爱莲花纹了。”
  萦芯问大郎,大郎也不知。她便说要去信问问阿耶。
  阿来赶紧又在纹饰的画上面添上自己会做的漆器品类,让家主一起选了。
  萦芯见他密密麻麻用小篆写的:一色,罩漆,描金,堆漆,填漆,雕填,螺钿,犀皮,雕漆,剔犀,款彩,戗金……感觉头都大了,有几个字她还不太确定念啥。
  后面木工还问阿耶身高,怕把浴桶做矮了。
  绣娘也问花样,织户只问能不能先给作织机……
  装修可真不是简单活计……大郎眼见着小娘焦头烂额,偷偷退回一步,望天逃避。
  那谁谁说,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,萦芯说:“不急,阿来和宝财都懂怎么选材吧?”
  漆匠阿来和木匠宝财都点头。
  “明天,你们来家里,我带你们去买。”
  说完,给他们留下一套笔墨纸砚,让他们将需要的工具和材料写下,明天照单扫货。
  看眼日头,萦芯将图样收好,起驾回家了。
  转天又是大笔的花销,萦芯全程带着幂笠,只让两个工匠与商贩交易,不张嘴只付款,直至回家。正碰上放学回家的大郎。
  “怎地出去一天?”早上他上学时跟小娘一起出的门。
  “哎呀哎呀!”萦芯逛了一天,累惨了,下不得车,最后只得阿月背她回去。
  当晚,萦芯指使大郎将近期的事情略写了写,和工匠们的图纸与一份装修概念图一起,寄给了阿耶。
  青州大营
  半长高一头的二郎,满头是汗的跑到家主院儿外,将从辕门处接的家信交给阿登,然后去厨下灌凉水。
  屋里,四窗大开,李清正与两位下属核算库存,再过几日夏粮就要入库了。
  待封了今日的帐,李清才按着脖子,接过阿登递来的信。
  读完信,李清细看桌上铺开的图纸,感觉仿佛有竹下清风,迎面扑来,消去周身燥热。
  有了这设计图的审美打底,阿耶回信时说家中无有特定的纹饰,让小娘自己选就行,他都可以。
  萦芯收到回信时,正在把玩阿来刚做出来的一个一色的大漆盘。
  这半米长椭圆的漆盘是时下最常见的配色,外黑里红。因是新制,转动间,光滑若宝。
  难以想象,阿来一人,只凭一双粗粝的大手,如何日夜打磨,才让能让这盘子水过无痕,凝珠不散。
  “非常好。”萦芯放下漆盘,笑着对阿来称赞道:“这是我见过最完美的漆面。”
  偷眼观察小主人的笑颜,阿来多了底气,喜道:“多谢小娘子夸赞!这大盘是一套,还有碗、杯……大小共九件。待全得了,阿来一齐给小娘子送来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点点头,萦芯想,一套做完也要入冬了吧……美则美矣,太慢啦。
  唉……
  “阿来,你见过银杏树么?”萦芯问。
  “回小娘子,阿来见过。”不知为何小娘子的笑容淡了,阿来又忐忑起来。
  萦芯说:“以后,咱家的漆器上就画银杏叶。”说着,让阿糖取来笔墨,给阿来画了五六种银杏叶的各种形态,其中一种取自落叶侧飞,叶片半卷,灵动又飘逸。
  阿来拿着萦芯画的样子,细细观看,然后问:“那颜色是取银杏的黄还是绿?”
  “都要。形态从新发到挂种,甚至落叶之前的渐变色也要。”见阿来不懂渐变是什么意思,就用毛笔沾了点水,在纸上画下一道由浅到深的墨色,“这就是渐变。”
  “这……阿来怕是得琢磨琢磨……”阿来迟疑的说。他会的漆器两色之间都是直接变换,全靠层层上色,这样巧妙的过渡可真难到他了。
  “不急,慢慢来,你慢慢琢磨。”萦芯作为甲方,好说话的很。
  甚至,大价钱的雇佣有马的急递,每季两次,到老宅取了自家银杏的枝叶给他们参考。
  秋粮收完不久,萦芯的家具已是得了,常榆直接派人送货上门。
  萦芯简单看过几个大件,就当场结了尾款。
  常榆收下钱,问她:“小娘子年前可是要搬过来?”
  摇摇头,萦芯说:“暂时不搬。”
  搬家过来就得请邻居和亲友来家里“燎锅底”,现在家里的软装还见不得人,仆人也不全,还是等等吧。
  他们这边还没搬完两车,门外就有这附近的人伢子来上门推销。
  萦芯一撇嘴:“他们消息倒是灵通。”
  常榆解释道,“自开始砸墙,他们就等这一天了。”
  萦芯叫那伢人进来,一看,穿的比她也不差了。
  伢人把常榆当了家主,行礼后就是一顿输出,“见过郎君,郎君有礼!恭喜郎君,贺喜郎君乔迁新居!小仆丁葵,行三,是惯走于此街的伢人。”
  这人贼目烁烁,打量常榆和萦芯,又见下奴们搬进去的家具多有鸡翅木和黄花梨,笑的更加谄媚。
  “未知郎君新迁,可是需要添些奴仆?小仆近日收罗了几个好的,不若……带来给郎君相看相看?”丁葵面目猥琐,对常榆漏出个男人都懂,萦芯也懂的咸湿表情。
  常榆什么也不说,只看向萦芯。
  萦芯讨厌他猥琐,就以袖扇遮面,也不跟他解释清楚两人关系,直接问:“我家缺个侍弄园子的好手,你手里有么?”
  “有的有的!见过小娘子!小娘子小小年纪就能帮着管家了么,真是早慧。”丁葵点头哈腰。
  “那你这就去带他们来吧。多带几个好的,我要挑一挑。”正好家具许多,且得搬一会儿,趁着常榆在,也看看这丁葵手里的人怎么样。
  “好嘞!小仆这就去,这就去!”丁葵又给二人行礼,小跑着走了。
  正好,外厅的几样家具已经摆好,萦芯就请常榆在此安坐,用自带的茶和小点招待他。
  不多时,丁葵领着三个男人又上了门。
  萦芯不跟他多废话,直接让一郎带三人去了三进和后院之间的那个园子,让他们自己看看,然后给她个修整方案。
  第一个回来的是个将二十岁的,给的方案是将园子清空,然后根据家主的喜好添置新的花木。
  第二个也是这个答案,区别就是里面有几株前主人留下的枇杷可以留下。
  第三个是最老的,得有快四十了,人有点唯唯诺诺的。
  他嚅嗫着说:“下奴……下奴见那园子里不少花木,除过野生的,也有之前留下的。虽然野生野长没了章法……去了倒也可惜……修修……”
  说了一半儿,见所有人都在看他,就慢慢没声了。
  丁葵又想踹他,前两个的回答眼见着小娘子是没相中的,结果这老不死的也拉胯。
  不想小娘子放下茶盏,指着老不死的问,“这个多少钱?”
  丁葵多精,道:“小娘子慧眼,这老不……老小子原是给上任城守看园子的,这不他老人家高升,不回此地了,这才将他卖了。小娘子别看他……”
  “多少钱?”萦芯打断他的叨叨。
  “嘿嘿,头次买卖,给小娘子个实惠价,三千钱。”丁葵嘻嘻笑道。
  常榆眉头一皱,“贵了。两千。”
  丁葵见状,咬咬牙,一派割肉的样子,说:“既然郎君开口,小仆也不敢还,权当恭贺郎君乔迁!”
  一摆手,萦芯让一郎给钱,拿契。新宅第一个新仆阿柏就这样买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