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掾佐赞道:“外师造化,中得心源。李氏女娘三年前画技虽然稍显拙质,但画风使人身临其境。”
  他指着折扇继续道,“三年精进至此,这位李氏女娘若沉心于画,开宗立派之日不远了。”
  华仰听完,心中痒痒,只可惜今天自持长辈,没去参宴。
  这个冬天,便在各个世家的宴请中,火热的过了。
  二月初,麦芽带回了另外两个管事和阿酒。
  至此,三个管事都从南地村中回来了,萦芯并未苛责。好逸恶劳是人的天性,她自己也很懒。
  让黑瘦了不少的二人先休息五天,然后恢复原职,萦芯只留下阿酒和阿月。
  她先替阿月问了问阿功的近况,然后还问了问阿酒身体,“阿酒怎么瘦了这么多,我说过杏核村的事情不急的。”
  阿酒感激一笑,黑瘦的脸上泛出许多褶皱,“阿酒身子骨硬,双大夫每次来时都给看过。阿酒想着,早建完一日,就给小娘子安排后面的时间,多宽泛一日。”
  萦芯非常感念他的心,笑着说:“那也不能这么苦,我知道你想儿子,也不留你在这儿,但也不放你回溪下村,你去山庄休到二月底吧。”
  阿月将阿酒呈上的龙鳞册接下,也劝道:“酒叔,活儿总不是一天做完的,养养身子再跟酒娘生个女娘吧。”
  “哈哈哈,”阿酒笑道:“阿酒不急生女娘,急的是阿功想抱外孙。”
  他倒是借着话头,替阿功问小娘子要不要给阿月婚配了。
  萦芯用接过的册子一指阿月,“我可问过她很多次了,是阿登还是青山?或是有别的人选。阿月总是不答。阿功难道在南地看到合适的了?”
  阿月大大方方的道:“阿月不嫁!阿月跟着小娘子一辈子。”
  阿酒大点其头,“好好好!”恐怕阿功也是这个意思。
  阿月嫁不嫁、嫁给谁都让她自己做主,萦芯可不是那种催婚婆,她自己两辈子都是独身主义呢。
  萦芯打开册子,失笑的摇摇头,“反正阿月三个都随她们自己吧。”
  山下的荒村,县志里诸多记载早已遗失。
  萦芯翻遍《说文解字》,取“吉而免凶,得免於恶,是谓幸”的同音字:杏,为主字。
  按照“杏,生于核,长于山,绽于春,实于夏,繁于秋,藏于冬,日华年发”之意。
  给这个村取了个杏核村的名字。
  依此,村边上的山坡取名杏山,村中进行各种教育的学院分别叫:杏绽院、杏实院、杏繁院、杏藏院。
  杏绽院给所有入学的孩子教导识字、数算等各种基础知识,使他们的见识和心胸百花齐放。
  等孩子们自杏绽院毕业,学够了的可以回家务农,有其他想法的可以进入杏实院学制陶、制漆等各种职业技术,迅速结果。
  如果有学儒、学法、学农、学格物……等等学问想法和能力的,可以进入杏繁院,吸收更高深知识的日月光华。
  杏绽院、杏实院毕业的,萦芯会一直留他们在李家,他们供养李家,李家也会竭尽所能庇护他们。
  杏繁院毕业的,萦芯并不强求。
  倘他们想随风离开李家这颗树,供李家驱使五年后,萦芯会送上奖金和庶民身份,让他们离开李家自去发展未来。
  而不愿意走的,会落叶归根,或进入李家中枢,或进入杏藏院。
  萦芯愿意继续资助他们在杏藏院继续研究自己的学科,他们只要将毕生所学反哺于其他三院就行。
  由此,四院经年周而复始,良性循环。
  当然,这些都是萦芯自己对未来的幻想。
  现在杏核村只有三十七户、六十九男四十三女,其中孩童十九个。
  四院也只有杏绽院建了个雏形,所有教师都还没影儿呢。
  仔细的翻看册中的每一页,萦芯突然道:“此地虽然以杏冠名,但是却没有杏树,等你回去时,我给你带上多多的杏核,有功夫就种在周围吧。”
  阿酒领命后,萦芯并未再问其他,让他带着许多吃食布匹,自己驾车回玉玦山休假了。
  午饭后,麦芽来报告此次南巡发现的各种问题。
  萦芯听完,眉头微微蹙起。
  麦芽这次带回来三个未断奶的女婴,“下仆做主,都养到阳山村里了,那里许多残仆工闲,可以养育。另有四个女婴家中愿意养过断奶。”
  “行,麦芽记下,”萦芯吩咐道:“先买五只产奶的母羊放到阳山村里,挤羊奶给孩子们吃。
  对了,让他们把奶烧到……烧到刚刚沸腾,维持三十息,降温后再烧翻三十息,总共三次才能再晾到体温给孩子们喝。切忌给孩子喝生羊奶。”
  说完女婴的事情,萦芯又问了问其他,然后就让麦芽走了。
  阿月见小娘子愁眉不展,劝道:“小娘子,慢慢就好了,等他们多吃饱几年,就愿意养了。”
  萦芯叹一口气,等吃饱后,他们还是会有别的原因不愿意养女儿的。
  除非萦芯能改变他们千年累积下来的意识形态。
  这可太难了,不说两千年后还有许多人脑子缠满裹脚布的,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,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其实也是被裹住的。
  好在萦芯只愁了半晌,撸完大黑就扔下了。她眼前有别的事情要愁。
  杏核村的基础建设已经差不多,学校勉强算有了,小学生也有快二十个了。
  老师从哪来呢?
  青山觉得这几日,小娘子看他的眼神很有深意,他夜里琢磨很久,也没发现自己哪里有不对。
  终于,二月中这天,他报完家中的一些琐碎,期期艾艾的问盯着他的萦芯:“小娘子可是有事吩咐?”
  “青山。”萦芯坐正身子。
  “下奴在。”青山也赶紧跪俯下身。
  “你来家里也两年多了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青山头皮一紧,当初两个家主要把他卖出去时,就是这样的句式开头。
  “二十五了吧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青山心中忐忑,生怕噩梦再临。
  “你别紧张啊,”萦芯失笑道,“你没有哪处不好,我也不是要罚你。”
  青山松了口气,扯着嘴角,赔笑道:“是……”
  “你想过以后么?”萦芯让阿月给他倒了盏茶。
  “青山一辈子给小娘子当管家,”恭敬的接过茶盏,青山赶紧表忠心,“倘将来小娘子出阁,求小娘子带走青山做个陪嫁管事!”
  萦芯一听,就知道他想岔了,以为自己找他,是因为大郎要结婚了,要尽早收拢人心,确立家中权威。
  她只得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  那是什么呢?
  思及小娘子提及他的年龄,青山偷瞧了一眼阿月,道:“全凭小娘子做主。”
  萦芯笑嘻嘻的瞥阿月,阿月气哼哼的白了低头喝茶的青山一眼,道:“大管家想多了,阿月是不嫁人的。”
  “咳咳……那……”青山想不通小娘子找他干什么了,支支吾吾的问,“青山愚钝。”
  “阿月三个的婚事,都由她们自己做主,倘你们有心思,自去求娶。
  包括其他下人男女,我是不会直接下令让她们非得嫁谁娶谁的。只要过了二十,互相有意的,都直接告诉我就行,二进那么多小屋子就是为此准备的。
  当然,各院管事得看着他们,不要乱来。”
  萦芯先把这事儿说清楚,然后道:
  “我是问你,以前你那样苦心求学,而今真的一辈子只想当个管家么?”
  青山有更高的愿景么?
  他当然有!
  不然一届书童,何以学的比当时的小郎君好出十倍?
  不然他如何以奴仆之身,成为上一家小主的幕僚?
  可是,他经小娘子这样问,又很迷茫。
  以前,他跟着的都是郎君,倘扶着他们走远走高了,自己说不定真能有个出头之日。
  如今,他跟着的是个女娘……诚然,小娘子的才干、人品高出前面两家的郎君千百倍。
  可……女娘就是女娘,除了给她做陪嫁管事或者留在李家帮她看着家业,青山还有什么出路呢?
  “青山。”萦芯看着他迷茫的神色,平和的说:“我记得当初你跟我说过,你家在你阿耶之前是庶民。”
  青山点点头:“是。正是家翁欠下许多钱,才将家父……”
  “你当初这样苦心学儒,就是不想一辈子作奴吧。”
  见青山还要表忠心,萦芯抬手按下,“这没什么不好的,如你,如阿月……这院子里所有的奴,祖上也不一定是奴。
  他们也许不如你有上进心,可是如果有机会,肯定也是不想做奴的。
  我理解你们。”
  闻言,跪坐在门外廊下的青山又是一个俯身。
  “我理解你们,李家祖上倘不够仔细,如今我怕是还不如你呢。”
  萦芯轻抚面前案几光滑的漆面,“要说,我能把你们都抬回平民,那是吹牛,城守也没这个能力。
  可是,我希望能让你们在李家的土地上,顶着奴的名,活平民的命。”
  青山缓缓抬起头,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小娘子。
  “青山,”萦芯看着他,“你在我家两年,我如何对你,如何对南地的人,你看了两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