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次倘阿耶真的补上缺,那么总不能手下一个幕僚、心腹从吏都没有吧。”
  萦芯背着手,转身往回走,边走边说:“阿兄,你知道别家正官的心腹都是哪儿来的么?”
  大郎一听,叹了口气,“别家正官幕僚要么是族中可用的子弟,要么是同窗、同师或收入门墙的弟子,还有就是看中哪个名士,亲自上门聘请或者名士慕名投效的。”
  李家唯一子弟李藿现下是不能用的,让他在费县继续扬名比给阿耶当幕僚更重要,他现下能成就的名望将来都会用来垫高他的起点;
  李清不喜欢他过往的同窗,至今没有与他们恢复过多的联系;
  他既没拜入哪个名师门下,也没收过学生,自然也没同师和弟子可用。
  所以,只能是李家自己看中哪个在野的名士去“三顾茅庐”,或者李家挣出足够的名望让有能耐、有眼光的人看中来投了。
  青山跟在兄妹后面听着,也跟着发起愁来,见小娘子看向他,赶紧解释道:
  “倘家主真的补了缺,成了正官,是断不能从家奴里选幕僚的,会被同僚耻笑。如果到时,家主找不到庶民的幕僚,那么还不如一直空置。”
  “啊?还得是个庶民啊……”萦芯一听,更愁了,才将她是真想花重金买一个幕僚的。
  愁过一时,大郎皱着眉头回去上学了。
  萦芯一边愁阿耶的幕僚,一边还得给大郎操心。
  她喊来司鹿:“过几天我生辰,咱家要行宴,主宾就是华家小辈。这是菜单,你开始准备吧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司鹿已经有了点底气,从阿糖手中接过单子,自去准备不提。
  以前她过生日,也就是跟父兄吃顿好的,如今正好借着引子请华家女娘来家中,给一对新人创造个相处的机会。
  大郎晚上回来,一边写请帖,一边说:“就不请隔壁孔十六了吧。”
  他还记着几天前河边宴席上被孔伯渊打趣的小仇呢。
  萦芯知道他是怕生辰宴上,被坏心眼的孔伯渊拽着无法脱身,笑嘻嘻的说:“那也别请华二郎?”
  华岫那天也给大郎欺负够呛呢,就是最初请大郎到华府行宴相看的那次,也是华岫灌大郎最多的酒。
  “咳……算了,你生辰,爱请谁请谁吧。”大郎无奈道。
  生日宴还有几天,萦芯在家无聊,去了装修中的茶馆。
  常榆今天没在,但是许多工匠都已认得李小娘子,有个年岁最大的出来接待她进去。
  以前一月怎么也得来一次看看,自得知大郎被华家选为庶女婿,萦芯对茶馆就不那么上心了,如今距离上次来此已有五个多月了。
  许多大件儿的家具都已按照萦芯的图纸摆齐,上面新漆锃亮,全无灰土。
  茶馆一共两层,一楼除了门庭左右分为听雨、抚雪两厅。
  听雨厅里家具都是鸡翅,抚雪厅里都是南红。
  萦芯信步登上半层楼梯,缓台比寻常宽出许多,用半人高的柜台做隔断,后面就是她预留的煎茶处。茶点多有秘方,她决定每天在家做好了送来,客人可以看着实物或者餐牌自选。
  反身继续上行十余阶,就是二楼品风厅。二楼整层都无墙做隔断,只有漆水清澈的几个立柱支撑。
  品风厅的家具全是香樟,漆水很薄,摸上去好似只有裸木,致使整层都散发着香樟本身的香气,叫对开着的大窗过堂风一吹,时重时淡。
  深吸一口气,萦芯觉得心旷神怡,环视一圈儿,她问:“我看三个厅的都全了,现在还差什么?”
  “回小娘子,只差园子里和四个隐厅的了。”小老头弓着身子,拘谨的说。
  四个隐厅是两层凹形楼四个顶端的卫生间,二层另有两个小楼梯通向外面,使秽物可以直接送出。
  当中园子里,萦芯也搭了三处让人歇闲的小廊。
  现在廊顶已经爬了许多紫藤,从下走过,偶有紫花抚肩。
  这园子就是赏花厅,以后还要增添春花秋花,冬花腊梅和迎春已经种下了,另有萦芯特意托行商采购的山茶还在路上。
  春品风、夏赏花、秋听雨、冬抚雪,等常榆家将所有家具做完,萦芯恐怕还得几月细化软装。
  这样茶馆开业时,客人可以按心境随时赏玩四季。
  萦芯转完一圈儿,将有一些当时没想明白需要改动的地方跟老头儿说了,然后就回了家。
  四月廿七,萦芯十四岁生辰,李家遍请邻里、华家小辈宴饮。
  果不出李藿所料,孔十六和华岫两张坏饼一直夹着他,让他不得脱身与未婚妻相见。
  后来还是华崮给他解了围。
  宴席过后玩乐阶段,李藿才有机会去大园子里的亭下,跟未婚妻下了一会儿棋。
  可怜李藿,起手式没过多久就让满脸窘迫的华二娘吃光黑子,只得骚骚脸,“你……你喜欢下棋么,我之前没怎么学过,倘你喜欢,我……我练练……”
  “嗯……”华二娘凤目低垂,都要哭了。
  天知道她多努力放水了,哪知未婚夫棋力约等于零还带她下棋呢?
  “噗呲……”亭下偷听的华四娘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  不远处,廊下瞧着的萦芯也发现她了,借口投壶,喊她过来,让她别打搅那俩跟虾子一样红的新人。
  华四娘也不管灌木刮衣摆,插着笑岔气的左肋赶紧跑了。
  两人借着收拾棋子,偶尔四目相对,就立刻别开。
  “你……你喜欢书法么?我字还行……”
  “嗯……”
  “络子很好看,我带了,你看见了么?”
  “嗯……”
  ……
  华崮给李藿争取了小半个时辰的私见时间,然后就被搅局的华岫和孔伯渊带着,把李藿抓回了前院儿。
  是夜,大郎在榻上对着烛火看青竹叶络子发呆,华二娘在妆奁前把玩两只木雕的兔子。
  一对小儿女都弯着嘴角,脸颊微红。
  没过几天就是端午,李家像前两年那样煮出五百斤的角黍赠与亲友,亲友们回了许多雄黄酒和穿金挂银的五彩线。
  自他们第一年吃过李家的角黍后,此后每年都不好意思再拿自家的角黍做回礼。范家食肆倒是可以预定到跟李家一样的角黍,可若拿它做回礼就没意思了。
  萦芯内芯儿都过四十了,不喜欢带这玩意,让阿月将金银取下,分给宅子里年纪小的几个下人和阳山村的孤儿们戴。
  五月初六,常榆上门,告知萦芯茶馆硬装已经完工。
  萦芯就跟着他又去转了一圈儿。
  验收后,萦芯带着常榆回家结了尾款,请他吃了午饭。
  自此,萦芯便一心一意的往茶馆里添钱软装。
  眼看就是夏收,苦等一夏的兄妹终于收到阿耶的来信,言说自己已经成功继任典农都尉,官秩六百石。
  新鲜出炉的两个官二代对视一眼,其中欣喜的无需赘言。
  李家,对外号称陇西李氏偏支,踮起双脚,终于再一次摸到士的阶级。
  李藿喜意上头,晚饭多喝了几杯,然后在园子里追二黑、小黑取乐。
  萦芯在廊下抱着大黑笑眯眯的看他发疯。
  待酒意都化作汗发散了,李藿喘息着坐到小娘身边,将她递上的温水一口喝尽。
  二黑、小黑也去园中水盆里喝水解渴。
  李藿看着俩黑喝着水还要打闹,平复了喘息后道:“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幕僚的事儿,你说我去请费师的儿子费子诚如何?”
  因着费师太能钻研,萦芯对他家一直淡淡,问道:“是叫费雍费子诚吧?人品才干如何?”
  “我跟孔伯渊打听过,他跟费子诚同窗七年,其人不磷不缁,性子也很有趣,才学上无可挑剔,就是还没实干经验。”
  费氏与县同名,据说祖上能追溯到鲁国上卿季友后裔季孙氏,如今也算本县最古老的姓氏。不过费雍这一枝一直不显,而今也快沦落到庶民的边缘了。
  得亏费师能钻营,费雍本人也争气,到底让他们在华城守那钻营出一份“南亭雅集”的门票,如今费雍已是三年的“待补”。
  不过他家只耶俩二人,没萦芯这样的金娃娃托生,至今全无可靠人脉,家资也不如李家搬家之前,新娶的儿媳家世也没高出多少,倒是好生养,已经给费家添了一个长子长孙。
  倘今年费雍县学结业后再无寸进,恐怕今生都要泯然众矣了。
  “费师开馆之前,在县衙做过三年书佐,当有经验传于费子诚。”
  李藿介绍完费家的状况,自己给自己又添一杯,一口喝干了。
  萦芯一听这个,立刻道:“那就也请费师去给阿耶当从吏呗。”
  老子当从吏,儿子当幕僚,不挺好么?干过几年,攒下家资,倘阿耶再有进益,给费雍转正也不是不可能。
  她见过费师,年纪与阿耶相仿,正是得用的年纪。就冲他那给儿子钻营的劲儿,也能推着阿耶往上走。
  好没气的撇一眼妹妹,大郎问:“费师走了,馆里怎办?我是能去县学了,其他同窗怎办?”
  “去其他学堂或者就不学了呗,你自己看你那几个同窗是不是向学的材料?有几个儿子都会跑了吧?何苦让他们浪费家资年华,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赶紧立业才是。”
  就教明白大郎一个学生的私塾也好意思称馆?
  萦芯是不管这些的,都是学渣,难道还非得让他们混到二十五结业?
  还不如早早让学渣们去就业补贴家用呢。
  “再说,费师还不一定能答应呢。”
  话虽这么说,但是萦芯知道,老费肯定不会拒绝李家的聘请。老子儿子,最少能聘来一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