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二十五,顾禺终于到了上郡。
  上郡四面环水三面有山,这些山天然的隔绝了饥民的来路,只有有门路的庶民、小世家能搬进来。
  两年的灾情过去,郡外一片哀鸿,郡里却一如别州,安乐祥和。
  李清老远看着河外躺在地上的饥民和河里已经开垦的农田,花了很久也不能找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自己的心境。
  他们已是失期,顾禺只派了几个文官带着文书去城里与城守府交接,大军继续转道向西南,直奔大营。
  并州大营比顾禺和李清他们想象的好很多,与他们交接的骠骑将军低顾禺一级,出身丹杨故鄣(今浙江省安吉县)施氏。
  五军中有名的老好人将军。
  他也不敢追究顾大将军失期,只是哭穷,想求顾禺匀点军粮给他。
  可惜顾禺是个心硬的,只淡淡道:“施将军,某于兖州只四年,倘能再攒一年的粮秣必不能叫将军先开口。原谅某心有余而力不足罢。”
  你求爷爷告奶奶提前一年把我弄过来接你的苦差事,没让你给我留军粮都不错了!
  你们拍拍屁股就走人了,老子还得在这破地方待五年!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要粮食!
  施将军讪笑道:“全是末将的不是,顾大将军千万莫要为难……”
  没工夫跟他磨叽,打发走他,接风宴都来不及吃,顾禺赶紧跟丈人合计,“实在是禺无能,累的三军延误许多日才到。待交接后,再去费县怕是来不及了……”
  李清也知道,他叹一口气,“将军,不如把婚期延后吧……”
  他一叹气,顾禺也叹气,“只怕家父……”等不了那么久。
  咽下后面不孝的话,顾禺站起身,长躬到地:“如今禺只能厚颜再求丈人,可否让舍弟代禺接小娘子入广固?
  如若丈人应允,两军交接后,禺奉丈人快马直接回广固,定能赶上吉日!”
  李清皱眉算算,今天就派军中急递快马去费县报信,倒也赶得及。
  他也是怕顾荣坚持不了太久,再耽误三年的婚期,便点头答应了。
  “多谢丈人通融!”
  顾禺立刻高声喊来亲兵五人,一骑双马,用最快的速度赶去费县,通知顾毗代兄接嫂去广固。
  李清看着几匹快马踏着烟尘而去,只盼一切顺利。
  尽管翁婿二人都很急,两军交接又是五天,施将军拔营时,已是五月初五了。
  去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,李清跟李藿被族人簇拥着踩了村里的小河水。
  今年的五月初五,在费县养了几天养出许多精气神的顾毗,被几个费县世家郎君撺掇着,在温凉河里游了一圈儿。
  暗戳戳的指使他们欺负姻弟的李藿摇着扇子,乐呵呵的看着,解了许多顾禺迟来的闷气。
  按理,他四月底就该到了,如今逾期五日,怕是得一路赶到广固才行了。
  顾毗撑着岸边一个亭子的栏杆,几乎是跃出水面的瞬间就跳进了亭子。
  溅了刚才撺掇他的郎君们一身的水。
  顾毗把头脸上的水一抹,长发全都背到脑后,露出一张俊脸,朝着亭子不远处的李藿朗笑到:“姻兄看毗水性如何?”
  顾毗当然知道是李藿带头欺负他,不过的确是他家失期在先,也不怪李藿生气。
  一众郎君擦水的擦水,笑斥的笑斥,都赞顾二郎好水性。
  这边郎君们闹得过分,招惹了许多女娘的注视,身量健硕的湿身美男顾二郎,一下子成了许多深闺女娘的梦中人。
  萦芯马上要出嫁,今日并未参宴。孔彰忝为宴会主人,赶紧让人给顾毗准备衣裳和姜汤。
  晚上回家,华静还数落夫君不稳重,万一把顾毗冻病了可怎么处!
  李藿脖子一梗,犯了牛性,抱着儿子走了。
  萦芯听完嫂嫂转述,笑道:“阿兄也是气顾氏来的晚,不过玩笑,随他吧。”
  当天夜里,一路直道急行,日夜兼程的五名顾氏亲兵,终于看到了费县的城门。
  初六清早,顾毗亲自上门,送上了李清的家信。
  李藿看完眉头一皱,顾毗见状,行一平礼,替顾禺解释道:“行军时总有不能预料之处。此事全怪顾氏怠慢,还请姻兄勿要怪罪!”
  怒喷一口气,李藿只冷声道:“烦请少待。”就带着信去找小娘了。
  萦芯看过信,并没有生气。她本身对是谁接她去广固没异议,只是按照现在的习俗,会被人认为是顾禺不爱重她。
  见李藿脸色铁青,萦芯先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:“阿耶为什么在信里说,务必让我走时带那珍珠耳坠?”
  李藿哪里知道原委,只嘟囔着:“大概是有什么说法吧。”
  “那得赶紧找工匠改成耳挂。”萦芯说完,见他怒气退散了点,才劝道:“事到如今,也只能让他送我去了。今明两天装车,后天走吧。”
  就是后天出发,也得日夜兼程才能赶在吉日之前到广固了。
  不甘心的甩了下袖子,李藿回前厅去回顾毗了。
  来不及把珍珠耳坠送到阳山村,萦芯就近找城里的首饰铺子,高价雇他们加急把耳坠改成耳挂。
  李家下仆们也全速运转起来,当天晚上就把早就封箱了的嫁妆,装了满满当当的二十车。
  转天一早,华静拿着单子,挨个箱子数了两遍,阿炈跟姑姑坐在前厅的门槛上,一起支着下巴看着她忙活。
  嫁妆里,最大的两件,一个是生时睡的榻,另一个便是死后睡的棺。
  为防一路过去,生了磕碰,装车时光油布就裹了三层。其他绳索、车壁等能接触到的地方更是用厚厚的垫子隔起来。
  就这样,司喜也不放心,上下左右的围着牛车看了好几圈儿。
  “嘟嘟!车!”阿炈看着看着,突然指着一辆车告诉她姑姑这是什么。
  “嗯,车。”萦芯点点头,敷衍道。
  “嘟嘟!多多的车!”阿炈突然兴奋的站起来。
  “嗯,多多的车。”
  阿炈转回身,把自己的额头顶到萦芯的额头上,黑葡萄似的两眼直视着她,认真的问:
  “嘟嘟,回?”
  一瞬间,姑侄二人的脑回路联通了,萦芯把阿炈揽到怀里,在他的胖脸上特别响的香了一口,“过几年就回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