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报丧的帖子交给族人安排下去,顾毗步履蹒跚的走到丧棚下,亲手给阿耶和阿兄换了残烛。
  转回身,看着阿石依偎在嫂嫂的腿上,已经睡去,他心下一惨,低声道:“嫂嫂旅途劳顿,暂且歇息吧。”
  萦芯下首,挨着阿石的一个顾氏女眷也道:“阿石有我们看着,宗妇歇歇吧。明日还有许多事要主持……”
  点点头,萦芯知道她的意思,明日还有硬仗要打!
  于是,萦芯托着阿石的头,轻轻的站起身,把位置让给她,让睡熟的阿石趴在她腿上,走出丧棚。
  一个跪在丧棚外面的侍女自觉起身,去给新主母引路。她后面,阿甜、阿蜜和阿饧三个无声跟上。
  侍女一直把她们引到后院从未有女主人住过的正室,此处侍奉的一个侍女立刻擦了擦眼角,过来见礼。
  “见过主母。”
  萦芯身心俱疲,只点点头,阿饧便跟着她去提热水。
  正室内,家具齐全,只装饰寥寥。
  坐到闲厅的蒲团上,萦芯挫败的扑到案几上,继续丧棚下的思绪。
  是什么让她能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,认为自己可以给顾禺两次机会呢?
  是什么让她认为自己有堪比心理咨询师的专业水准呢?
  ……
  明明在最开始的计划被打乱的时候,她就应该自省了。
  可是,她却依旧执迷不悟……
  她在算自己的得失,顾禺却得算顾氏阖族的得失。
  萦芯居高临下的以为,顾禺的死活只关乎她自己的良心,认为只要像满足南地人吃喝拉撒、喜怒哀乐的需求那样,顾禺就能活下去。
  可是,顾禺这一生,从来不需要考虑生存的基本需求。这一切,因他出生在顾氏就能随心享用。
  所以,为了顾氏的颜面,顾禺不能苟活!
  为了不让自己过多的消磨陛下对顾氏的情谊,顾禺不能苟活!
  为了压制陛下对顾毗出身的顾虑,名正言顺的袭爵,顾荣和顾禺得一起死!
  最重要的是,顾禺作为一个宗子、一个世子、一个将军、一个几乎一生都在俯视他人的贵族,他的自尊心是那样的高!
  他这一生受到的教育,都不允许他接纳这样无能的自己!
  自萦芯投魂于此身,因无知,她没法挽回外翁。因无能,她失去了阿娘。
  如今,因为她过于自负,她连顾禺必死的结局都看不清了……
  “唉——”萦芯深吸一口气,又长长的吐出去,感觉自己真是失败。
  人说豆子吃得多了,总能觉得腥。
  她如今也该清醒了。
  她是穿越了。
  可是,她与此世的其他人并无区别,不过是见识上略有不同。
  从今往后,她不能再用往下看的态度对待即将踏足的贵族圈子了。
  “小娘子,洗漱吧……”阿甜蹲到小娘子身侧,轻轻道。
  “嗯。”撑着阿甜的手,萦芯站了起来。
  简单洗漱后,萦芯卸下一身束缚,只留阿甜守夜,却未让她熄灯。
  靠在隐囊上,她终于打开了董暾给她的信封:
  六月十九,吾妻萦芯道席,顾氏宗子禺顿首。
  初闻妻名,有言令容淑质。再求娶时,方知十全十美。
  只怨天意弄人,令禺不全,又谢命容一线,得尝素心。叹身为囹圄,魂不超生。谢逢佳偶意,却无苟活法。
  今,托族事,养子女,禺无以为报!
  顾氏亲兵余者自有归处,只百三十六人为族下出身。为偿君意,交与君手,令行禁止,护君全全!
  幸六礼未成,君清白无暇。倘禺地下有能,定佑卿一生顺遂。
  信启之时,夫已脱生,求妻息怒,夫禺绝笔。
  看着六月十九,仿佛宿命一样的日子,萦芯回忆着这段婚姻的种种过往,泪如雨下。
  阿甜听着,默默打了个湿帕子给小娘子,劝道:“小娘子,往后看吧。”
  萦芯擦了涕泪,摩挲着正反都是花押围绕的顾字,只一面隶书、一面小篆的铜令牌,叹气到:“活着不就得往后看么……”
  其实,顾禺说什么无以为报,都是谦语。他们父子这样速去,对萦芯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
  “睡吧。”把帕子递回去,萦芯把令牌放到冷硬的瓷枕边,强制自己继续用取舍看待今后。
  往后最少二十五个月,顾氏便由顾毗主外,她协助的同时主内……
  倒是不知顾老侯爷跟顾毗嘱咐了什么,等过了这几日,她得好好跟他谈谈……
  眼下最要紧的,是处理顾丁两家的关系……
  突破口就在明天要见面的丁氏身上……
  毕竟有一份孝义压制着,顾毗,能抗得住么……
  烛火跳跃,映着萦芯无眠的两眼。
  天,很快就要亮了。
  太阳今日东升得比云层慢,只见东面的云边金黄。可哪怕金乌不现身,时辰到了依旧能让繁星隐匿,天光青青。
  广固四门按时开启,四门外,等了许久的顾氏亲兵,身罩麻衣,头缠麻巾,直接入城,去自己负责的人家送丧贴。
  西城门上,那日拦了阿石一把的城门都尉见状,微微一叹。
  他的亲兵轻声道:“都尉,太子仪驾到了。”
  城门都尉便赶紧下了城墙,恭送太子出城。
  太子车驾后,是两套县侯的丧仪,整整半个时辰才走完。
  丁氏虽然早起,可“孙女”顾小娘不省心,转圈儿跑着不想穿“斩衰”。
  其实,她阿娘顾董氏去的时候,她才两岁,根本不应该记得这身衣服带来的痛苦。
  因抓她浪费了一点时间,丁氏一行就被太子一行拦住了。
  听着后车传来阵阵女童的哭喊,丁氏烦躁的道:“让她消停消停,到了丧棚再哭!”
  她陪嫁便让小侍女下了车,往后去传话了。
  也不知丁的话怎么那么好使,不出两息,后车的尖锐的哭声便戛然而止。
  陪嫁焦急的看着前面,低声对她说:“怎么赶在在太子后面了,这颁旨的时候怎么办?”
  丁氏觉得自己的外甥早晚要顶替太子之位,所以心里还真不怎么尊重现在这个唯唯诺诺的软蛋太子。
  “昨日别院无人来给我信儿,我能怎么办?”丁氏无所谓的道。
  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誉,没给老不死的侍疾,也不给他送终,她还能在乎错过接“一个小辈”颁的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