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您或许不知道那两年密室的人间地狱,但您应该知道给意识不清醒的人催眠,这项技术只是个半成品吧?”
  “你,你说什么?”
  杜权锋猛地抬头,顿时面无血色。
  这件事她怎么会知道?大夫当时已经判定她是半植物人状态。
  “很惊讶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?”
  “其实,我也不想知道。”
  “我也希望自己当时真的彻底昏死,什么都不知道,该多好。”
  “那样,我就不用听着唯一的亲人说着那些诛心的话。”
  “你当时是假装昏迷?”
  杜权锋疑惑的问。
  “不是,是半植物人,眼睛睁不开,嘴巴也说不了话,但意识却很清醒。”
  她是多么希望自己那个时候真就是植物人,或者干脆就在那时候死了多好。
  那样,她就不用再听到那些话。
  “您不知道,当我时隔两年多,再听见您的声音,我有多高兴?”
  “即便不醒过来,但只是听着您声音,也很安心。”
  “可是您哪,却送了我那么一份大礼,一份不得不接的大礼。”
  沐晚棠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,没注意到,病房外两抹人影静立在那里。
  萧御宸在临时小书房里,处理完了工作,一出来,就发现房间里的人不见了。
  老七说她觉得有点闷,出去透气了。
  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会回来,这不禁让他有些不放心。
  一路寻过来,就到了这里。
  透过门缝,她端坐在那里,整个人透着无法言说的悲伤。
  “三爷,”
  邵东刚要过去推门,被萧御宸抬手制止了。
  听着里边那诛心的自述,双双攥紧了拳头。
  “您知道吗?”
  “当医生跟您说,那时候我生命垂危,不适合催眠,强行催眠很可能会导致死亡的时候,如果您就此打住,对我也是一种安慰。”
  “哪怕,您犹豫一下,我也不会觉得心有那么疼。”
  “可是您的犹豫却不是给我的,而是为了应付医生。”
  “一直久居山里,与世隔绝,我都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那种半残式的催眠法的。”
  沐晚棠长长的吸了口气,又深深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。
  “以前您总说自己老了,和社会脱节了,很多东西学不来,也做不到。”
  “直到您偷偷的把那个会半成品催眠术的人带来,我才知道,原来您是那么的厉害。”
  “一个尚未公开的研究项目,一个整天钻研学术,足不出户的人,都被你找到了。”
  “为了绝了威胁您女儿的隐患,那段时间您一定竭尽全力了吧?”
  “不,晚棠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,你听师父说,”
  杜权锋已经听不下去了,颤抖着双手再次拉住沐晚棠,
  “孩子对不起,是师父一时糊涂,但是我真的从没想过伤害你。”
  “你是我捡回来,亲手养大的,我怎么可能想要伤害你?”
  “在我的心里,你就和我自己的亲女儿没什么两样。”
  沐晚棠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是他哪句话触动了她的心弦。
  或许就是那句“你是我捡回来,亲手养大的,我怎么可能想要伤害你?”吧?
  “亲女儿?”
  这三个字在她听来,简直不要太讽刺。
  她冷冷的笑一下,叹息着说道,“做您的女儿,太沉重了,我有些担不起来了。”
  “最讽刺的是,那个时候,看到我是那个样子,催眠的人都犹豫了,您都没犹豫。”
  “如果那个时候,您犹豫了,哪怕只是一瞬,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慰藉,我都不会那么绝望。”
  她耗尽全力,也没能忍住,那两行泪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。
  沐晚棠慢慢低下头,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。
  像个受了委屈,却无处可去,只能自己躲起来疗伤的孩子。
  “那两年的折磨,让我无数次想死,可我没选择死。”
  “但是唯独那天,我无数次的期盼自己能死在那个病床上。”
  “无数次的问自己,怎么还没死?沐晚棠,你怎么那么能活,为什么还不死?”
  “我甚至有时候,还会想,如果一切可以重来,如果可以让我重新选择一次,我一定不愿再被你捡回去。”
  “如果我可以选择,我愿意,和我的父亲,一起,淹死在那条河里。”
  门外的两人对视了一下,然后又默默把视线落在那抹身影上。
  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。
  “晚棠啊,师父对不起你。”
  杜权锋此时也已经绷不住,略显苍老的脸上一片颓然。
  一声道歉之后,泣不成声。
  “当年的事,是我对不起你。”
  “我不该,为了自己的私心伤害你。”
  “更不该想要通过抹去你的记忆来让那件事不了了之。”
  “可是,不管你相不相信,师父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害你。”
  “捡你回来,也是真的拿你当做女儿看待。”
  “我以为小月那么善良的孩子不会伤害你,我,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们会那么对你。”
  “孩子,如果早知道她们会那么对你,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你留在那儿。”
  “那,当你看见浑身是血,奄奄一息的我躺在您门口的时候,想到了吗?”
  “我……对不起,孩子,是我对不起你,”
  杜权锋被问的什么也说不出来,只是不停的道歉。
  因为当他看见她身上的那些伤的时候,心里就已经想到了什么,可是事已铸成,再追究没有意义。
  “您曾在病床边,拉着我的手,说你也是不得已。”
  “她毕竟是您的女儿,她的未来路还长,不能就那么被毁了。”
  “但是您不曾想过,为了她的人生路,葬送了我的人生。”
  当年的话,如今一句一句的被还回来,杜权锋不知是因为后悔,羞愧,还是什么,不再辩解,只是拉着她的手不停道着歉。
  “您或许还不知道,在您昏睡的这三年里,您的女儿一次都没出现过。”
  “呵呵,可笑吗?”
  “如果有宿命,这大概就是因果轮回吧。”
  沐晚棠又一次把他的手推开,慢慢起身,抬手擦掉眼泪,静静的看着这个最亲的陌生人。
  说出了多年的隐痛,她却没感觉到一丝轻松。
  心里好像漏了一个大洞,空空的,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填补。
  “其实,一直都有个问题想问您,六年前,您有找过我吗?”
  纠结了许久,她还是问出了那个如今看来已经毫无意义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