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大明京师,再一次落雪。
  金陵的雪总是那么婉约,静静的慢慢的无声的。
  浅浅的盖在琉璃瓦上,薄薄的挂在树枝上,轻轻的飘在河面上。
  随风舞动,轻抚山川河流殿宇街巷。
  它不像北方的鹅毛大雪一般,酣畅淋漓的同时让江山素裹,万里皆白,而且白得刺眼。
  它只是,它只是像华衣的女子,暂且的脱下身上的锦袍,多了分素色。
  给予人间,一抹别样的美!
  这种美不是特别直观的,更不是绚烂的,而是微风徐来的,但也带着一点突然。
  它突然的来,当人们的心情随着它变换,从喜悦变成即将要欣赏的时候,它却又藏了起来。
  只给人留下淡淡的,带着几分惆怅的追忆。
  ~
  雪很浅,还来不及盖住地面的青石板。
  斑斑点点,浑然天成,好似从地下长出来的寒霜变成了花蕊....
  几名书生站在临街二楼的窗边,手捧温热的黄酒,笑看地面的雪花,脑中想着一切可以赞美冬雪的诗句。
  然而也不知是词穷,亦或者是酒意不够,他们只是静静的注视着,温和的欣赏着。
  忽然,一名老仆。
  一名背着扫把的老仆,出现在楼上几位书生的视线中。
  地面上那盛开的雪花,顿时被老仆的脚无情的践踏,面目全非。
  楼上的书生当即恼火起来!
  哪里来的这么不解风情的人?
  好好的雪,你踩他作甚?
  “哎,那老儿,休要.....”
  楼上窗边,一名书生刚开口呐喊,却听无情的唰的一声。
  却是那老仆的扫把狠狠的在雪地上扫过,那好似山水画一般的雪,在瞬间变成了一团污糟。
  白的变成黑的!
  唰唰唰!
  老仆沿着长街,卖力的清扫。
  声声扫把声,好似刀子一样隔着楼上那些文人墨客的心。
  这还不够,那老儿的腿,又无情的踹在路边的树木上。
  哗啦啦啦之间,雪花纷纷落下,树木再一次变成光秃秃毫无美感可言,甚至面目可憎的光树杈子!
  “兀那老儿!”一名书生大喊道,“好好的雪景你扫他作甚,快滚快滚!”
  “店家店家!速去把那老儿赶走!莫坏了这雪景!”
  “真是大煞风景,大煞风景.....不解风情!”
  书生的大骂,让那老仆诧异的抬头。
  他看着街对面楼上那几个怒不可遏的书生,又低头看了看地面的雪,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扫把。
  然后低着头,在那些书生们快走快滚的叫骂声中,低着头无声的顺着刚才走来的脚印,钻回他所出来的豪门高宅之中。
  见这老仆灰溜溜的离去,楼上的书生们似乎打了胜仗一般,心情马上又愉悦起来。
  同时看着窗外,被破坏的雪景。
  那被覆盖的石板路,那挂满银挂的枝头,不由得又是心头惋惜,扼腕叹息。
  这种感觉,就好似他们偷偷喜欢一名绝色的高冷女子,却愕然发现那女子却是个半掩门的一般。
  又或者他们喜欢一名谁都得不到的贞洁烈妇,却又陡然发现,那女子其实背地里人尽可夫....
  总之,糟糕透顶。
  心情好,要吟诗。
  心情不好,要喝酒。
  所以这些赏雪的书生们,再一次吩咐店家上酒,要用人间佳酿,祭奠这份被破坏的江南婉约。
  但酒还没来,刚才那老仆出来的大宅却猛然之间侧门大开。
  几十个青衣豪奴,齐刷刷的从里面冲出来。
  就在窗口这些书生们,目瞪口呆的瞬间。
  豪奴们又齐刷刷的举起了扫把!
  然后沿着街,唰唰唰。
  见到雪他们就扫,瞧见树他们就踹。
  就连两侧墙头那覆盖的零星雪花都不能幸免,被仔细的扫了下来,然后无情的践踏.....
  ~~
  “你几个狗日的!”
  那老仆再次出现,叉腰站在书生们所在的楼下,大声叫骂,“这条街都是我家主人的!老子扫自己家的雪,关你们鸟事?”
  “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?没事干回家玩自己鸟去?跟老子大呼小叫的,信不信老子把你们鸟儿都给剁下来?”
  “不服?是不是不服?”
  “不服下来,老子一个打你们一堆,还让你们一只手!”
  ~~
  “岂有此理!”
  楼上的书生们被骂得七窍生烟,借着酒劲就要下楼,教训楼下那不知是哪家豪门的家奴。
  可刚有所动作,就豁然停住。
  一辆马车,两辆,三辆马车,排成一条线走远处来到了近处。
  镶着铜钉,裹着皮革的车轮,缓缓驶过没有积雪的石板路,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嘎吱嘎声。
  书生们愣在原地,看着车驾的旗帜。
  大名公主,福清公主,永嘉公主,含山公主,汝阳公主....
  紧随着公主车驾的,是一队队披着铁甲的骑兵。
  骑兵们穿着的不是千篇一律的大明制式盔甲,而是贴身的锁子甲,或者是铁钉闪耀至极的棉甲。
  他们的战马上,挂着流星锤铁骨朵,腰里悬挂着细长的弯刀,左手搭着身体左侧的弓袋,右手贴近身体右侧的箭囊。
  骑兵们举着旗帜!
  滦城侯,凤翔侯,武定侯,长兴侯,安远侯,安陆侯......
  “这.....”楼上的书生们,像是被冻住一般,愣愣的看着楼下的车驾和骑兵。
  突然,一名骑兵路过这临街的酒楼时,眯着眼睛回头凝视二楼窗口。
  唰!
  楼上的书生们顿时心中咯噔一下,那骑兵的目光从面甲的缝隙中,好似刀子一样甩过来,让他们如坠冰窟。
  “关窗户!”
  不知谁的提议,唰唰唰!
  敞开的窗户瞬间关上,然后一群书生挤在窗前,争先恐后的顺着缝隙朝下继续观看。
  ~
  “瓦剌灰!”
  永嘉公主撩开马车的帘子,露出半张俏脸来,笑道,“大老远就听见你喊了,你这骂谁呢?”
  “回公主!”瓦剌灰就是刚才扫雪的老仆,指着书生们所在的酒楼,大声道,“不知哪里的遭瘟的书生,不让老奴扫雪!说老奴扫雪坏了他们的心情!”
  说着,皱眉道,“这也就是现在,早二十年,老奴直接抽刀过去,把他们都杀了....”
  “哎,姐姐寿辰大喜的日子,不许说这话!”永嘉公主笑着皱眉,“你都多大岁数了,还一把火气!”说着,又道,“家里可准备好了?”
  瓦剌灰马上笑道,“早就准备好了!我们女主子,早上起来就穿了新衣裳,就等各位公主上门!”
  说着,忽然回身,飞起一脚把一个小厮踹的四脚朝天,大喊道,“还不快去开中门!”
  说完,侧身让开一条路。
  然后静静的看着马车驶入公主府的大门,又眯着眼睛看着那群各家军侯的亲兵们。
  “哼,一群样子货,假把式!”瓦剌灰心中暗骂,“真上战场,哪需要带那么多零碎儿...把马儿都累坏了!”
  想着,又不屑的望了酒楼一眼,心中骂道,“一群知了猴,就知道呱呱乱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