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知道,我的路只有我一个人走!”
  六斤抬头,看着夜空,心中喃喃道,“老祖没的时候,我还不明白!可娘娘走了之后,我渐渐的明白了!”
  “我是太子,太子的位子是不动的,可脚下的路却是动的!”
  “且那哭上的坎坷,不会因为你是太子而变得平坦。反而,会变得变本加厉!”
  “而正因为我是太子,我就注定要收到,残忍的严苛的乃至....发指的磨炼!”
  ~
  朱高炽没有打扰六斤的沉思,而是看着六斤的侧脸,眼中带了些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之情。
  “还有件事,我呢.....趁着今天,要跟你好好说说!”朱高炽在六斤眼神变幻之时,轻轻说道。
  “您说!”六斤一笑。
  朱高炽目光看着湖面,来回上下的鱼漂,低声道,“不知你记不记得,我以前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丫鬟....”
  “侄儿记得,芍药!”六斤笑道,“大美人!”
  “她出家了!”
  “啊?”
  “我很喜欢她!喜欢到......可以在心里把她当成自己的妻子!”朱高炽低着头,“但,也只是想想!”
  说着,他抬头看着六斤,“我更不会因为喜欢她,就对自己的妻子有种莫名的敌视.....”
  忽然,六斤有些心虚。
  “我喜欢她,私下里怎么着都行,在明面上她就是个丫鬟,一个没名份的丫鬟!”朱高炽继续道,“她在我身边伺候了很多年,可却连一男半女都没留下!是她不能生吗?”
  六斤沉吟,“是您....”
  “对,是我!”说着,朱高炽忽然觉得这话不对。
  “是我,没给她留种儿!”朱高炽正色道,“在我的嫡长子没有出生之前,家里不允许有任何的庶子.....”
  “而在你伯母来了京城之后,我更是因为怕你伯母多心,故意疏远了芍药。我想亲近她,但是....记住,家和万事兴!”
  六斤听了,一言不发。
  “王伯!”
  许久后,六斤转头,正色道,“谢谢!”
  朱高炽微笑,“那就不留你吃饭了?”
  “你好像真没留我在你家吃过饭?”六斤思索道。
  “我家的饭不好吃!”朱高炽晃下鱼竿。
  本来在水面上,歪斜插着的鱼竿,又马上迅速的上下晃动起来。
  “嘿嘿!”朱高炽忽然露出顽童的微笑,“六斤,你看像不像....咳咳!”
  他赶紧用咳嗽掩饰。
  然后问,“知道自己该干嘛去吗?”
  六斤想想,“乐志斋找父皇去!”
  “对喽!”朱高炽笑笑,“本也不赖你的事儿.....没多大事儿!”说着,他突然道,“别说你来我家了啊!”
  “侄儿偏说!您说的话,一字不落的都说!”六斤笑道,“侄儿还跟父皇说,父皇,我王伯可大有学问哟.....!”
  “跟他爹一个死德行,坑货!”朱高炽心中暗骂。
  走出不远的六斤忽然回头,“王伯,要不,您还是进宫吧!万一我父皇动手揍......”
  “哎,鱼来了,你说啥我没听见!”
  ~~
  “这十年来,儿子每天都在自责!”
  “若是当初.....不陪着太子胡闹,是不是就......?”
  “现在儿子大了,有些错儿子背得动......”
  “儿子有了儿子.....您有了孙子....”
  “您还记得儿子刚入东宫那年,十三岁时跟您说的话吗?”
  “您还记得儿子为了去吕宋,跟你吵起来了吗?”
  “儿子要做乘风万里的好男儿.....”
  “儿子知道您难,知道咱们李家若不容易....”
  “爹,您也知道,权力这东西,啥时候是个头呀!”
  马车,微微摇晃。
  外边骑兵手中的纱灯,不住的从车厢的缝隙中进来,照亮李景隆的脸。
  他脑中满是儿子的话。
  他脸上全是泪!
  “爹,这些年我很怕.....”
  “我怕您没个好下场....”
  “咱家的钱太多了....”
  “咱家也得意的太久了....”
  “爹,我是做错了......但我不后悔.....”
  “傻儿子,傻儿子!”
  李景隆老泪纵横,不住的用额头撞着车厢。
  咚!咚!咚!
  咚.....
  “傻孩子,老子的事轮得到你操心吗?”
  “你爹我还在,李家轮得到你做主吗?”
  “怕老子下场不好,老子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好下场!”
  “所以老子才让你娶了郡主,让你成为太子的心腹.....”
  “呜呜!”
  李景隆捂着嘴,想着家里生死未知的儿子,泣不成声。
  他心中满是自责。
  那天晚上,若是李老歪带人,早去一炷香的时间,事情都不会闹到如此的地步。
  没错!
  在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,在找不到李琪的时候,李景隆也马上派人去了。
  他的人不是去杀人的,而是去组止杀人。
  “傻儿子呀!”
  李景隆泪流满面,喃喃自语。
  “你老子我,其实和你想的是一样的,周大不能留!”
  “我曹国公府的养女,太子爷未来的女人,怎么能有那么一个娘家?”
  “再说,他娘的他们认亲了,我这十年的养育之情跟谁要去?”
  “杀,必须杀!”
  “可杀人不是那么杀的呀!京师这么大,每天都死很多人的!”
  “但每天都死很多人,跟在一个地方突然死了很多人是不一样的!”
  “从概念上来说,就是不一样!”
  “你可以让他们隔三差五的死,但不能让他们同时死......”
  “咱们有权有钱的,可以把穷人的命不当命,可皇上.....其实在皇上的眼中,咱们的命也不是命呀!”
  “老爷,到了!”
  ~~
  “公爷,这么晚了....?”
  此时天色已黑透了,李景隆的马车停在午门外。
  当值的侍卫袁兴业为难道,“宫门锁上了....”
  “开门!”
  骤然一声呐喊,从里面传出。
  紧接着小门吱嘎一声,却是何广义从里面走了出来,且迎到李景隆的马车前。
  作为今晚当值的领侍卫大臣,何广义确实有这个资格,让李景隆进去。
  可更为让人诧异的是,何广义不但出来了,而且亲自到了曹国公的马车边上,弯腰拉开车门。
  “下官参见公爷....”
  火把之下,李景隆身上的蟒袍格外狰狞。
  而李景隆的脸,也是一种别人从未见过的,冷酷。
  他看都没看何广义,继续前行。
  后者尴尬的摇头,迈步跟上。
  忽然,李景隆脚步停顿,终于把目光看向何广义。
  但后者,却深深的的低头。
  “我李某人这辈子没坑过朋友的....”
  “我总觉得我的朋友,在我遇到问题的时候,都不用我说。甚至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,都会主动的帮助我!”
  “你是我的朋友吗?啊?”
  面对李景隆的目光,何广义更深深的低头。
  “你有机会的....很有机会早早的帮我....”
  李景隆继续道,“甚至在我发现你没拿我当朋友的时候,我也给了你机会,对你示好!可是你呢?”
  何广义,“公爷....”
  “你非但没帮我,还摆了我一道!是,可能是不经意的摆我了一道!”李景隆咧嘴笑笑,“我李九江这辈子最对得起朋友,没想到临老,对不起我的,反而是我的朋友!”
  “公爷....”
  “但我这人,从来都是以德报怨的!”李景隆冷笑,“你摆了我,我没摆你吧?我要进宫之前,还特意派人告诉你,给你一个在万岁爷面前自陈的机会......”
  何广义羞愧无言,脸颊火热无地自容。
  “但是....”李景隆忽然贴着何广义的耳朵,“小何呀!”
  “啊?在!”这个称呼很是陌生,但也勾起了何广义很多回忆。
  “你摆了我不要紧,你现在应该想想,你怎么跟太子爷解释吧!你摆了我一道?哈哈哈哈!你摆的是太子爷....”李景隆大笑,声音却越发的小,“跟着我这么多年,你是半点脑子没长....哈哈哈哈!”
  何广义站在原地,满脸惊惧。
  ~~
  “姐夫,皇上让我来接您!”
  邓平在乾清宫端门,接到了李景隆。
  “你外甥....惹事了!”李景隆低声一句,继续前行,走到御花园中的乐志斋楼下。
  咚!
  窗口的灯亮着,李景隆大喊,“万岁爷,臣......求您啦!”
  咚咚咚!
  “求您啦!呜呜呜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