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初,朝廷对悯北侯府的宣判下来了,虽然巨额的亏空已经补上了,但是朝廷的尺度摆在那,该罚的还是得罚。
  所幸侯府没事,皇帝只是不痛不痒的斥责了几句,令侯府上下整顿家风,但二大爷那边,皇帝下了明旨,贬官加流放。
  将他从三品京官贬为六品外放官,上任胶州,即刻启程。
  旨意下来之后,老侯爷抚着胸口,长叹一口气:“还好还好,人没事。”
  二大爷则是在一边哭天抹泪,只差没在家里指着皇帝鼻子骂了。
  他一把抱着老侯爷的腿,一边哭一边祈求:“大哥大哥,你去宫里求求陛下,别把我贬到胶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,我该补得都补了,为什么还要贬我!大哥你去帮我求求陛下啊!”
  老侯爷不发话,任由他哭诉,只是听久了有些心烦,惹来一阵阵咳嗽。
  他叹了一口气,颇为无奈的劝道:“老二啊,大哥只能帮你到这了,剩下的自求多福。胶州路途虽远,但胜在地方不错,你且去了,好好干上个三年五载,等陛下气消了,自然就会调你回京了。”
  老二犹自气不过,语气中带了几分怨怼:“大哥你好偏的心,你与陛下有年少伴读之谊,让你帮弟弟去宫中说上两句软话,陛下感念从前,或许就不会对我下这么重的手了!你就忍心看着兄弟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吗?”
  侯爷目光如炬,一拍桌子,怒道:“混账东西,陛下什么样的人物,岂是我一个赋闲在家多年的老头子能说动的?陛下就是看在咱们悯北侯府有那么一点点交情在那里,才只是将你降级外放,你犯得事若搁在旁人身上,早就革职查办了。”
  二大爷语塞,只气鼓鼓的立在一边,半晌,转头把气撒在了一边低泣抹泪的的妻子杜氏身上。
  “哭什么哭?你们一个个的都巴不得我去死!”
  二大爷的夫人杜氏一听这话,哭得更厉害了。
  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婶婶,我瞧她弱柳蒲姿,长得是温婉贤良,很是柔淑。传闻她平日不得二大爷喜欢,嫁入侯府之后连生了四个女儿,希望有个儿子的二大爷便对杜氏心生不满,常常流连于烟花之地,甚至为一个艳妓赎身,在玉带河畔买下了一间民居,金屋藏娇,只可惜那外室生的也是女儿。
  要我说啊,这分明就是二大爷他自己不中用啊。
  我娘说过,这女人生男生女并不是由女人肚子决定的,得看耕地的人播的种子好还是不好。
  我觉得对极了,像二大爷这种蛀虫无赖,越想得到什么,上天就偏不如他的意,这是他活该。
  我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闹剧,无意中对上谢时郢的目光,慌忙之中还来不及收敛起嘴角的嘲笑,这一幕被他看个正着。
  我绷起脸,眼神撇开,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。过了好一会儿,又试探性的望向谢时郢那边,只见他还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我。
  噗嗤一声,他发出一声讥笑。声音很小,但在此刻严肃的氛围下,显得格外突出。
  二大爷转头怒视着谢时郢,我能觉察到此时他的怒火,胸腔中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使得他唇边的胡子一颤一颤的。
  “你笑什么!我是你的长辈,你胆敢不敬尊长?”
  他现在就好比一条即将在失控边缘的疯狗,逮着谁咬谁!
  恰好谢时郢就撞在了枪口上。
  只见谢时郢站起来,朝二大爷拱手行礼,嘴角含笑,缓缓道来:“我并非讥笑二叔您,刚刚只是我突然顿悟,陛下下旨将您外放胶州,正是保你的无奈之举。”
  众人皆是一愣,二大爷上前一步,反问:“此话怎讲?”
  谢时郢正色道:“二叔平日可与翟辛交好?”
  “交情一般。”
  “此次朝中官员大查,又是何人起头?”
  “…翟相?”
  “正是!翟相正是借此次肃清朝廷,从而将重要官职换上自己派系的人,陛下不得不查,户部司作为掌管国库钱银的重要职位,翟相岂会放过?但陛下只是将二叔高高举起,又轻轻放下,其中厉害二叔可曾明白?”
  二大爷略一思索,拧着的眉瞬间解开,刚刚的怨气消散了七八分,他犹不死心,继续问道:“真如你所说,我以后还能回来?”
  谢时郢点头:“二叔可还记得枢密使王淇王大人?”
  提到这个名字,二大爷悚然一惊,半晌突然明白过来,嘴里念叨着:“原来如此。”
  他大笑三声,指着李时郢笑骂道:“你小子!”
  我上次在聚贤堂的时候就见过谢时郢的口才了,今天我再一次见识到他的机敏口才和诡辩能力。
  我当然知道他刚刚讥笑的是我,却还能淡然化解今天这一场风波,我审视着他,感觉他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,他都这么厉害了,不知道他的兄长,我的那位夫君该难缠成什么样?
  我不禁为我在侯府里的生活捏了把汗。
  好死不死,又对上了谢时郢转回来的目光,我刚想回避,但内心有个声音好像在说:怕什么!你是他长嫂,是他长辈!别怂!
  我对上他的目光,他也望向了我,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那个欠扁的样子分明是在挑衅!
  三日过后,二大爷离开了侯府前往胶州赴任。他把杜氏和两个还没长大的女儿时馨时睿都留在了侯府,只把玉带河畔的外室母女俩带走了。
  满打满算我嫁到侯府已经两个月了,这两个月的日子说快不快,说慢不慢。
  老侯爷免了我每日的请安,但我自己要有做儿媳的自觉,加上老侯爷的身子越来越差,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卧在床榻。
  因此每日我在筠园用过早饭之后都要去老侯爷的住所伺候汤药,直至他午睡我才回去。
  有时候谢时郢会在那,有时候是阿观,我与他们每次都是点头问候两句便不再言语。
  天气慢慢进入初夏,有了些许的暑热,老侯爷的屋子内总是散发着药味,和一股木头腐朽的怪味,我知道这种味道,我娘说过,这是老人味,老人味越重,就代表这人快不行了。
  谢时郢是个孝子,这几天来的尤其勤快,每天刚到饭点他就来了,服侍侯爷用饭。侯爷最近胃口越来越差,只能吃着肉糜混合着米饭做的软烂羹汤,每次只吃得下几口。
  谢时郢喂完侯爷午饭之后,会命仆人打水,亲自为侯爷擦拭身体。
  每到此处,我都会回避,行了礼就退出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