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下意识的垂下了头,将身形隐匿在众多看客里头。
  乱糟糟的心里打起了鼓,谢时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偏僻小镇?
  上次京郊军营匆匆一别,我连再见都还未和他说,就被迫离开,满打满算,正好一年。
  匆匆一瞥,却印象极深。
  他似乎和我记忆里的他,那个鲜衣怒马,言笑晏晏的少年郎有了些许出入,沉稳许多,也有了些潦然的颓意。
  这一年里,他经历了什么?过得可还好?
  心里装着事,脚步有些拖沓,我提着空壶回了家。
  阿娘见状,问:“油呢?不会又涨了两个铜板吧?”
  我心不在焉:“卖油翁收摊了,明日再去吧。”
  当天夜里我辗转反侧一夜未眠,脑海中离开的念头升了又按下,颇折磨人。
  鸡叫了三声,左右无睡意,起身开始收拾行李,我还是不愿意让他和谢家人找到我。
  吃过早饭,我和阿娘摊了牌,说了我要离开的事。
  爹娘阿姐都很诧异:“住得好端端的,怎么说走就要走?”
  我很难一两句话给他们说清楚其中缘由,随便扯了谎,说要去外地投靠亲戚。
  阿娘闷闷扒拉着稀粥,沉默了好半天才说:“那好歹等过完年再走啊。”
  我鼻子酸得厉害,众人面前不好落下泪来,只好把脸埋进碗里,呼啦啦灌完一大碗粥。
  用袖子抹了脸,点点头:“好,过完年就走”。
  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,我都是“死”过一次的人,我还能再次见到自己的亲人,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弥足珍贵。
  前路未知,总有些遗憾要跟随人一生,既如此,何不肆意一回?
  腊月二十六这日,阿娘从外面买了年货回来,一进门就关紧了房门,神情紧张,絮絮叨叨:“不得了,今年这年怕是不好过了!”
  阿爹瘸着一条腿,坐在椅子上刨木头花:“咋了这是?外面又出啥事了?”
  阿娘不停搓着冷得发僵的手:“我刚在外面听说了,前些日子来咱们镇上那些大头兵去七盘渡口那一带剿匪了,外面到处都是从七盘渡口那里逃难来的人,说是朝廷吃了败仗了,死了好多人!”
  “诶,你说这大过年的,还打什么打啊?”
  打了败仗?
  我突然停住了手上的活计,问阿娘:“是前些日子来咱们镇上的那些兵?”
  阿娘不置可否:“对啊,就是他们,专程过来剿匪的!”
  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  我没空回答阿娘的问话,只觉得心头一片糟乱,耳边嗡嗡的,自动过滤掉所有外界的杂音,有且只有一个声音。
  谢时郢有没有在里面?
  “干娘你说,外面都是从七盘渡口逃难过来的人?”
  我的脚步有些虚浮:“我出去看看。”
  出了屋门我径直往镇口方向跑去,平日寂寥的乡间小道挤满了一堆堆的人群,三三两两、互相搀扶,拖家带口,携儿带女的,一身的灰头土面,眸光暗淡,好似看不到前路希望。
  镇口那棵老槐树下围坐着歇脚的难民,我上前问了一位老者。
  “你们是从七盘渡口那过来的?”
  老者点点头。
  我喉头有些发干:“那边出什么事了?不是说朝廷已经派兵过去了吗?”
  老者灰扑扑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,操着难懂的乡音,我只能听懂个大概。
  朝廷军队确实驻扎在渡口处,水匪半夜偷袭,放火烧了粮草,连带着烧了一整片渡口居民的住所,趁机打了朝廷军队一个措手不及,伤亡惨重!
  老者絮絮叨叨说道:“死了好多人,成片的尸山火海,把我们的家都烧没了…”
  根本来不及多想,我快步跑回家里,把前些日子为了离开买的马匹牵出来,直奔七盘渡口去。
  身后阿娘喊我的声音我全然没注意到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谢时郢还活着吗?
  夜里被突袭,那尸山火海里可有他的身影?
  若不知道他来了这里还好,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。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就在那里,我做不到不闻不问,视死不救。
  认识一场,终归有些情分在,他若是死了,好歹我得给他收个尸。
  金河镇距离七盘渡口不远,快马加鞭不过半日的路程。
  等我赶到渡口的时候,这里和老者说得大差不差,大火将这里的村庄农田烧毁殆尽,到处都是死尸和散落一地的兵器。
  我内心焦躁,骑着马儿在荒地上不停转悠,想找寻一丝存活的痕迹。
  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活人,渐渐心灰意冷。
  转瞬安慰自己,没看到他的尸首,那就说明人还活着!
  谢时郢虽然不是久经沙场之人,可他一样是刀口舔过血的人,去年宫变他伤得那么重都没事,这次也断然不会有事!
  我骑着马转悠,直到天光暗沉,荧荧火光像鬼火一般幽幽暗暗,想到自己还在这死满了人的土地上,惧意慢慢袭上心头。
  原来我还是会害怕,只是为什么一开始我会奋不顾身的冲过来,难道只是为了相识一场的情分?
  山里开始有走兽发出低声嘶吼,我不敢再待下去,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。
  路遇一处山坳时,总觉得浑身周遭阴森森的,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暗处…
  我不敢过多停留,挥动马鞭加快速度,只听得身后有东西朝我扑来,我只回头望了一眼,便吓得脸色惨白!
  绿油油的眼睛闪着暗光,是狼!
  早就听闻附近常有野兽出没,今天居然让我给碰到了!
  我夹紧马肚,疯狂挥鞭,眼看狼就要扑上来了,獠牙近在咫尺。
  只听“咻”得一声,一只短箭直直射入碧绿狼眼之中!
  劲风烈烈,我却骑得浑身是汗。
  我分不清短箭从哪里射出,四下望去,借着朦胧月光,隐约瞧见一个人影立在不远处草甸,身形摇摇欲坠!
  我勒住缰绳,调转马头,回到狼尸处下马,仔细端详那根短箭,心里那个隐隐的猜测逐渐成了真。
  我认得这支短箭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