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叹了一口气:“连你都发现了,宫里和朝野内外不可能看不出来。”
  我问他:“你呢?你是怎么想的?”
  我想我大约是疯了,和他堂而皇之的讨论起造反的事情。
  他神色定定看着我许久,郑重说道:“筝儿,我不瞒你,陛下和兄长,我肯定是站兄长这边的!”
  那就是了,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,只要是稍稍有抱负的男子,没有人不想得到它。
  现在听到谢时郢亲口承认,他站在谢时垣这边,要帮他兄长,心中有些怅然。
  我不是没想过这个结局,但亲耳听到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。
  个人的抉择是影响不了历史的走向,他们两兄弟始终都要踏上这条路。
  我沉默良久,再次对上他的眼:“那条路凶险万分,若是失败你们俩连带着整个谢氏宗族都会万劫不复,哪怕是这个结局你们也不会后退吗?。”
  他只回我了四个字:“我信兄长。”
  我愣了一瞬,只因为信任便可以两肋插刀,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我为他俩的兄弟情感到震惊。
  我是知道历史走向的,谢时垣终将取代当今的政权,成为天下之主。
  而我曾经是他的妻子,假如我没有和离,那未来我就要重复上一世的结局惨死冷宫。
  如今我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,和他和离,再无瓜葛,但我很快又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,也是我和谢时郢在一起之后时常会想起的一个问题。
  那就是我在上一世从未听说过皇帝有兄弟封王的事迹,或者说没听过皇帝有兄弟。
  那是否意味着未来谢时郢会在谢时垣问鼎天下后,早就已经故去?
  我每每想到这个猜测,我的后背就一片凉沁。
  懊悔自己明明重活一世开了天眼,可为什么还是参不透每个人的命运迷局?
  我不敢细想下去,越想越怕。
  我搂住他的腰身,靠在他胸膛上,像是要将他揉碎进肺腑。
  他感觉到我的反常,亦拥住我耳鬓厮磨:“怎么了?怎么突然这么黏人?”
  我下了决心,开口道:“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  他十分喜欢我的主动,眼底的笑意弥漫的密密麻麻:“一百件、一万件,我都答应你!”
  “你可以去帮你兄长成就大业,只是有一点你一定要答应我,千万仔细要珍惜你的命”
  “永远都别死在我前头,答应我。”
  他神色古怪,但见我说得郑重也没反驳,点点头: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
  他穿戴好之后,唤来丫鬟洗漱,走之前嘱咐我:“你再睡会儿,我得去趟将军府,午饭就别等我了,晚上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 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,我在心里默默发愿:“我能改变自己的命运,同样也能改变你的。”
  邺京的夏日来的悄无声息,比之旧都京城,这里的夏意更闷热,待在外面的院子里,不多时就会热得人全身像是泡了澡,黏腻的很。
  宫中传来了好消息,懿贵妃产下一子,举国同庆。
  与之一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件喜事,毓秀为谢时垣产下一女。
  这等喜事,紧要亲戚自然要去恭贺一番。
  但我没去,只让谢时郢带了贺礼前去祝贺,是我挑的一对足金打造的八宝璎珞项圈。
  那晚他回来的很晚,喝得烂醉如泥,话也格外的密。
  一会儿说,谢时垣得了这个女儿很是开心,从不怎么笑的人,笑得比过去一整年都多。
  一会儿又说,谢时垣很开心,但孩子母亲毓秀似乎不怎么开心,想来估计是想凭借贵子一步登天,哪曾想生了女儿…
  醉醉醺醺、絮絮叨叨…四仰八叉躺在床上,拉着我说了许多不着调的话胡言乱语…
  新月端了醒酒的茶汤过来,我将他扶起捏住鼻子灌了下去,新月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。
  我朝她摆手:“糙人配糙办法…”
  我把茶盏递给她:“再去端一碗来,顺便拿个夜壶来,这两碗灌下去,保不齐要起夜。”
  我则起身准备给他拧条帕子擦擦脸。
  他长手长脚,顺势被我带的坐起来,环住我的腰,眼睛还闭着,嘴里叭叭的说道:“看见兄长如今圆满,我心里好受多了,终归是我欠了他。”
  我心中一动,原来他对续娶我这件事一直都是心怀歉疚的,平日里大大咧咧,纨绔不羁不过是隐藏的极深罢了。
  酒后吐真言,一点都不假。
  我轻轻拍他背安抚两声:“你说的是,你兄长如今圆满,咱们都该高兴才是,你也莫要一直自苦。”
  他抱得紧不撒手,在我怀里蹭来蹭去:“之前你问我是怎么想的,我没和你说过,去年你被他送去邺京中途遭了水匪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时候,我跑去和兄长大吵了一架,我真是混账,不管不顾对他说了好些浑话,求他对你放手,我可以不做侯爷、不要这荣华富贵...”
  我听得惊骇,我从不知道这事,他们两兄弟之间到底有没有因为我大动肝火,我之前有过猜测,但一直没有实证,这是第一次听谢时郢亲口说出来。
  “他将我痛揍了一顿,说我觊觎长嫂,该杀,我梗着脖子让他动手,他始终下不了手,我放浪形骸、行尸走肉的过了大半年,最终还是兄长低了头,不再追究我觊觎你的亵渎之心,对外也报了你的死讯...”
  “所以你说,我是不是很该死,仗着他是我哥、仗着从小长大的情分、仗着他对我下不去手,我才那样肆无忌惮夺了他的妻!”
  “你问我怎么想?他是我的亲哥哥,是我在这世上仅有的血亲,是除了你之外我最亲近的人,他要造反,我就做他的第一个兵,他要这江山,我就算死也一定会帮他打下来...”
  “这是我心甘情愿偿还的代价…我的命给他了…”
  说到后面,越来越没声了。
  竟是睡过去了…
  这些话,想必在他心中憋了许久,不得见天日,随便单拎一条都足够让他万劫不复了。
  我将他放平躺在床上,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眼,心疼极了:“傻子。”
  第二日,他醒来揉着昏聩的脑袋,问我:“我昨晚没说什么胡话吧?”
  我盈盈一笑,端了茶水递给他:“睡得比猪还死。”
  见他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,我笑他:“怎么,你昨晚说了什么我不能听的吗?”
  他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,揉了揉我的脸,宠溺一笑:“哪有?只是我昨晚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,到现在还晕着。”
  我把他按倒在床上:“既然还晕着,那就继续躺着,也别去上朝了,让多荣去给你告个假。”
  他一听顺势搂过我,一阵亲昵,片刻过后:“不行不行,我今天有事,还得进宫一趟!”
  说罢从我身上爬起来洗漱,等一切收拾妥帖,捧着我的脸使劲吸了一口:“等晚上,晚上我回来,咱们继续!”
  我啐他一口:“继续什么?”
  他促狭一笑,瞥了一眼我的腹部:“你说继续什么?当然是造小人啊!兄长和皇上都当爹了,就我一个光杆司令,他们聊子女,我干什么?傻站在一边看啊?”
  “走啦!”
  我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,心生郁闷,我俩这么勤,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?
  夜里谢时郢没有回来,遣多荣回来报了个信。
  “新野战事吃紧,候爷从宫里出来,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将军府,和将军商量新野战事去了,说是今晚不回来了,让夫人自个儿先休息。”
  我心中烦闷,这新野的局势,都两三年了,还是一滩烂泥,朝廷投入了许多兵进去,始终未能剿平这波反叛势力,而且还有了愈演愈烈的局势。
  朝廷一直没有派重兵去攻打,领兵人选也一直悬而未决,瞧着谢时郢又是进宫面圣又是去将军府彻夜未归,我心里有一些隐隐担忧。
  第二天下午,谢时郢才回府。
  眼睛下面一圈青色,估计是一夜未睡。
  他拉我坐下,神色有些凝重。
  “给你说件事,我可能要出趟远门一段时日.....”
  我心里咯噔一下,果然被我猜中了。
 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:“什么时候走?”
  “后日。”
  我扭过头去不想看他。
  他将我身子扳正,面向着他直视着:“别这样,你这样我舍不得去了...”
  我总算明白了当年琴卿嫂嫂面对着哥哥去新野时的心情,只有身临其境才会感同身受。
  “朝中有那么多会打仗的老将,为什么偏偏要你一个半路子出家的文臣当统帅去平叛?”我小声嘀咕着,心里又难受又担忧。
  “原因有两个,一是我年初的时候剿灭了沧河水匪,在朝中还算有些声望,北边要留卢令飞和曲不然守着,以防乌丸南下突袭,剩下的擅长打仗的几个老将都七老八十,连陛下都喊不动他们,这事终归要落到兄长头上,再然后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个原因了,兄长刚做了父亲,母女两个正是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,我想替他分担一些…”
  我想起昨晚他说的那些醉酒话,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:“你记挂着他人母女有没有人照顾陪伴,你自己的妻室和桉桉呢?”
  他用指腹帮我拭去眼角泪意:“我答应过你的,我一定珍惜小命,平平安安。”
  “好啦,快别哭了,来亲一口,我这一去不知道会有多久亲不到你的粉嫩小口...”
  说罢作势捧过我的脸,我没忍住,噗嗤一声笑出了声,又哭又笑锤了他胸膛几下:“你老这样不正经...”
  谢时郢紧紧抱住我,我贪恋他的怀抱和胸口的温热,一时之间,两人就这样抱着,相顾无言。
  当天夜里,他格外温柔,只来过一次我就不让他再来了,外出打仗,最是需要养精蓄锐,我可不想他因为这种事过度,对他的身体健康有所影响。
  此后两日,他都去了将军府,商量战事部署,每每都是半夜回来,我摸到身边有人,睡得也格外安心,早上天不亮,再一摸,身边空空荡荡。
  出征的前一晚上,他破天荒的回来很早,洗干净后,搂着我躺在床上,什么都没做,此前我告诉过他,这几日可能是小信之期快来了,肚子难受的厉害,有些隐隐痛意。
  他怜惜我,就真的只抱着我睡了一晚上。
  屋子外面打更的刚敲了二更,他将我搂紧了些:“我还能再抱你两个时辰左右,寅时我就得出门去校场点兵了。”
  “我能去送你吗?我还没见过你出征。”
  他想了一会摇头:“你还是别去,天都没亮,外面凉,小心受了风。”
  好吧,不去就不去,去了目送着离开,我又得难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