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再一次站在邺京的邵宅门口时,有一瞬恍惚,觉得这里还是当年京城那个我亲手为他们置办的府邸,琴卿嫂嫂就站在门口,笑意吟吟的迎接我。
  此刻,府门紧闭,灰扑扑的有些败落。
  满月领着我们进去,院中的石桌上还散落着几只酒瓶,满月见状,讪笑一声,赶紧跑过去将那些东西一股脑抱起堆放在墙角。
  站定在一旁,垂着头,不敢看我。
  我一路上都告诫过自己,等会儿去了见到什么都不准动怒发火,可看到这些,又忍不住的生闷气。
  我问满月:“哥哥是不是许久没有去衙门上值了?”
  满月小声回话:“三五日去一趟,点个卯就回来了,我也不敢过多问询,怕惹邵大哥不快…”
  我深吸一口气,尽量压住自己的烦闷,问道:“他人在哪?”
  说着也不管不顾,直接朝着里屋快步冲了进去。
  屋里估计是许久没有开窗通风的原因,逼仄阴冷,蕴着浓重的酒气和一丝奇异的气味,闷的人发慌。
  满月快我一步,抢先进了屋子开窗通风。
  我疑心加重,新月扶着我也不住的加快了脚步。
  屋里,邵简一身月白里衣,赤着脚仰躺在榻上,头发没梳,随意披散着,脚边还散落着几只喝剩的酒瓶。
  满月站在一旁背对着我,似乎是把什么东西往被子里藏匿。
  我捂了捂鼻子,拼命压住胸口的恶心,怪异的气味让从来没有害喜反应的我恶心坏了。
  “什么味道?”
  满月的声音有些慌:“是邵大哥昨夜又喝多了,吐了一身,脏物我还没来得及洗。”
  “我去点根香熏一熏。”
  待满月点香的功夫,我走到榻前,看着浑浑噩噩的邵简,他两眼迷离,似宿醉未醒。
  我轻轻唤了一声:“哥哥…哥哥…”
  “是我,我来看你了…”
  邵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,人还未清醒,伸手去摸床边的酒壶,喃喃念叨:“你回来了啊…琴卿…”
  我闻之叹气,看他像只死狗一样的心中动了气:“邵简!你看看清楚我是谁”
  他虚着眼睛盯了一会念叨着:“妹妹…妹妹…你来了啊…”
  然后嘎嘎笑起来:“嘿嘿,那玩意可真是个好东西,不仅能让我看到琴卿,还能看到妹妹…”
  “妹妹…”
  边说着,手在榻上胡乱摸起来,像是在找什么东西。
  我微怔,心中疑惑更甚,联想到刚刚满月在藏的东西,我上前一步,将榻上的软衾掀开,一件管状物件滚到我脚边。
  邵简一看,嘿嘿一笑,带着满足道:“在这呢…”
  说罢,直起身子准备来捡,竟是手脚不协调,直接从榻上翻滚下来。
  满月捧着一炉香进来,刚好看到了一幕,匆匆放下手里的香炉,跑过来将邵简扶起。
  那烟管被她捡起来藏在身后,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 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,有些止不住的颤抖:“他抽这玩意有多久了?”
  满月垂着头,抱着邵简不撒手:“夫人,您如今看也看到了,我就不瞒你了,求你救救公子吧…”
  说着更是跪下来拉扯着我的裙角:“他是你的亲哥哥,求夫人救救他…”
  我冷笑一声:“你想让我怎么救?你们当初瞒着我的时候,就没有想过来找我想想办法吗?”
  满月只是哭,一声不吭。
  整间屋子混合着酒气、香料、还有那烟管里残留的烟丝气息,我终是没忍住,哇得一声呕了出来。
  新月扶着我去了院中通风的地方坐下,静坐片刻才觉得好受一些。
  新月在我面前跪了下来:“夫人您上次问我,新月没有对你说全,当日我们赶去花船的时候,邵公子正被好生款待不假,一水的恩客都歪歪斜斜躺在榻上吞云吐雾,我们去找管事的说理,却被人撵了出来,生等着邵公子抽完才放他离开。”
  好好好,一个两个都瞒着我。
  我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,整个人的情绪变得易躁不受控。
  章乙当时嘱咐过的话此刻我忘得连影儿都没了。
  努力一呼一吸想要稳定自己的情绪,全然没注意到门口什么时候站了个一身素白衣衫头戴帷帽的女子。
  那女子静静站在门口,透着一层薄薄面纱盯着我。
  片刻她款款走至我跟前,风将她的面纱吹起一角,一张故人面庞出现在我眼前。
  是芸蔻。
  她穿得极素,但妆容极艳,一颦一笑带着十足十的魅惑风情,这让我不禁想起曾经她楚楚可怜的弱柳扶风。
  她自若坐下,先开了口,声音婉转灵动,媚然天成:“我是该叫你大奶奶,还是侯府夫人?”
  我笑笑,反唇相讥:“那我是该像以往叫你芸蔻,还是该称呼你一声芸老板?”
  她笑意正浓,眉角眼梢俱是风情:“随你喜欢。”
  她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,推给我一杯:“这是我们花船上最好喝的酒,名为罗殿春,邵公子最喜此酒,每次来必点,你尝尝。”
  我打量着她,知她是故意透露出邵简和花船的关系,但并不点破。
  她今日借满月之手,故意传信给我,是她找我有事,我在等她开口。
  所以她倒的酒我只是看着,并未伸手,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,我本不爱喝酒,现在更是不会随意碰外面进入口的东西。
  她见我如此,抿嘴一笑,并未坚持,自顾自饮起来。
  “外面夫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,我倒觉得不算稀奇,毕竟你当年同我说过那样的话,又带着我做了那样的事,离开咱们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到也不算意外。”
  我看向她,大约是记性不好了,记不太清我对她说了些什么,只记得当年要放她离开。
  她看我神色,兀自一笑:“罢了,夫人贵人多忘事,芸蔻不过是您生活里的一段小插曲,怎么会记得当年您对芸蔻说的话有多重要?”
  我冷笑一声,她这话说得好没道理,口口声声提及当年恩情,做的事却是伤害了我身边至亲。
  既然她主动提及当年之事,我难免要问一问她:“你当年对我承诺恩德当携草结环以相报,如今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吗?”
  “你明明知道邵简是我兄长,为什么还故意引诱他吸食那玩意伤他精元?”
  “这就是你报答我当年对你的再造之恩?”
  芸蔻面容淡淡,我的质问对她来说似乎没什么波澜:“我并不知道他是你兄长,来我花船上快活的恩客每天成百上千,我怎么可能全部记住?”
  “等我知晓他是你兄长的时候,他吸食已久。”
  “这件事情上,我确实对不住你。”
  我心中不快,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。
  当然她全都明白,斟酌了半天开口道:“那香丸要是外头的人想戒着实有点困难,但我可以提供一点帮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