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收到的主线任务和最终目标,不是这个吗?”
  黎清不出所料的摇了摇头,“在山叔死前,我们的任务和最终目标确实是这个,但是山叔死后游戏场系统就报告了游戏场异常。”
  “系统在一阵乱码后游戏场就变成了大逃杀类型,也发布了更改后的最终目标,解除小渔村的诅咒。”
  老人愣住了,他瘸着一条腿,挣扎着站起身,“不可能!游戏场异常,系统这边怎么可能没有反馈……”
  黎清也垂下眼眸,陷入沉思——说起来,系统在宣布更改游戏场前,似乎说了句游戏场异常,玩家将被传送……
  传送什么?后面就是乱码了,但系统最开始好像是想将玩家传送出游戏场的,只是最后才改变了主意。
  是什么影响了游戏场系统吗?也是因为这个外界因素的介入,山叔这边的游戏场系统才没有给出异常提示……难道是主神系统反应过来什么了?
  但是那只金鸟在之前都没发现,即使老人控制了它的游戏场,甚至游戏场环境恶化成这个样子它都毫无所觉,就像和这个游戏场断联了一样,怎么在那一瞬就有了联系……
  想到这儿,黎清突然记起一件事,自己的个人系统似乎在游戏场中充当过游戏场系统,那么金鸟终于注意到游戏场的异常,是否与他的个人系统有关?
  思及此,他视线偏移一瞬,看向白木熙,低声与他耳语,“你进来游戏场后,使用过你的个人系统吗?”
  白木熙闻言,一边打开自己的系统,一边回应,“只用过背包。”
  但当他看向系统界面,目光却顿住,“主神系统发布的邮件无法打开,就连最终目标和主线任务都是异常关闭状态……”
  因为这次的游戏场背景是由广播播报的,所以直到现在白木熙才发现邮件打不开这件事。
  黎清手指轻颤,也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系统面板,却发现一切正常,最终目标也是更新过的。见此,他不由面色严肃,对比着拐杖中的游戏场系统观察。
  三个系统,情况都不一样……
  游戏场系统像是表面平静的摆设,它的任务没变,也没显示游戏场的异常,似乎只能控制游戏场的通关出口部分了——而且这部分又不能由这个拐杖控制,似乎是没有权限,只有完成最终目标,才能开启通关出口。
  而白木熙的、或者说其他玩家的个人系统像是死机了,除了背包外,根本无法使用;而黎清的个人系统则是最好使的那个,不仅能连接到主神系统,还能显示任务进度。
  就比如,他现在已经看到主线任务进度的读条了:
  【您已完成主线任务,百川归海。任务进度+80%】
  加上他之前推理出主线任务核心那20%的部分,主线任务进度已经满了。
  黎清还是第一次在游戏场内部看见主线任务进度条拉满是什么样子,不过也是因为本场没有影响主线任务进度的支线任务,所以将“百川归海”完成后,主线任务就是百分百完成的状态了。
  “80%……”黎清抿了抿唇,不合时宜的有些小高兴,80%的任务进度啊,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大的数字出现在任务进度一栏上,真是令鬼开心。
  但很快,他的这点走神就被老人唤回来。老人见他久久不答话,不免有些沉不住气,“系统怎么可能发布这样的任务,解除诅咒……”
  老人由激动转为低声呢喃,他不敢相信这是黎清他们这批玩家的任务,也不敢相信系统会主动让玩家想办法拯救海洋,“这算什么?事到临头的徒劳弥补吗?”
  黎清被老人唤回神,转而看向他,斟酌着话语,半藏半真的解释,“我没骗你,也没理由骗你,因为引导者的死亡,所以游戏外的主神系统发现异常,之后任务就变动了。”
  他隐藏了自己个人系统“0”的特殊性,只说是主神系统自己察觉的异常。
  “而且,之前我们的任务是探索完整小渔村,那些玩家将变异生物和正常的海洋生物扔回海里,也是任务的一部分,玩家们没有选择,他们只能遵从系统的指令,因为他们要活命。”
  “况且他们也不一定了解海洋的具体情况,毕竟当时的海洋看起来应该还是正常的,他们并不知道海洋生物上岸是来求助的,那些玩家估计还以为自己是在帮助海洋生物们回家。”
  “更别说变异生物是要攻击人的,它们试图吃了玩家,难道玩家不去自保,要为了根本不是自己造成的结果而放弃生命吗?包括我们也是一样。”
  “虽然我是为海洋如今的状况感到难过,但这不代表我要拿自己做饲料来安慰它,我是来解决问题的,不是来喂鱼的,那些变异生物无缘无故的来攻击我,我当然要优先保护自己。”
  “如果你是为了这些所谓的‘无故驱逐和杀戮’而来谴责之前的玩家,那我无话可说,毕竟之前玩家的所作所为我并不清楚,也不能轻易下结论,说你们哪一方是错的。”
  “但如果你是为了这个而责怪我们,那且恕我不能苟同,我不知道其他人,但我觉得我自保没错,而且海洋这样也不是我们造成的,反而是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救它。”
  “再者说,如果我们和之前你所说的玩家一样是要帮助村民,那我为什么要把他们绑过来?”
  “我还用村民给那些海里的小可爱们喂食,让它们完成超~进化!我甚至力排众议回来接上了你,怕你被淹死!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?!”
  黎清越说越来劲儿,戏瘾都上来了,一套跟着一套的,只是他最后这段话下来,似乎带错了人设,那些低级玩家们都诧异的盯着他,似乎有什么关于黎清的东西在他们心中破裂了。
  并且从破碎的裂缝里冒出来一个无厘头的小作精形象。
  而黎清本鬼毫无所觉,白木熙就在旁边看着,欲言又止的想阻止他,但见他说得起劲儿,如豌豆射手吐豌豆一般,语句流畅的脱口而出,已无力回天,便默默放下了手。
  算了,还是不告诉他了,在他自己发现之前,至少还能有些自我安慰的小幻想……
  不过黎清这番话倒是真的让老人哑口无言,虽然最后一句有点跑偏,但黎清的话不无道理,也点醒了他。
  自保本来就没有错,更何况是在这些没有思考能力,危险程度却极高的变异生物的追杀下,哪还能有什么多余的怜悯心呢?自己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  “抱歉……”算是从情绪中清醒过来的老人自嘲的扯了一下嘴角,但除了抱歉,他现在也说不出别的话了。
  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,脊背似乎都佝偻下来,他脚步虚浮的走向船舷,手抓在栏杆上。
  这次,黎清没有拦他。
  其实刚才,黎清垂下眼眸说“我们现在要想办法救它”这句话时,老人真的恍惚在他身上看到了阿海的影子。
  曾经的阿海也对他说过这句话。
  ‘川哥,我要带着更多爱它的人来救它……’
  一股浓烈的悲伤涌上心头,方才阿海跃入水中的位置早已随着浪潮迷失,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。
  如同那日……不,比那日还要窒息,浑身麻木直至迷惘。
  因为这次,他没有失去却宁愿失去,他清楚的知道对方活在世上,痛苦的活在世上,在冰冷的海水中,无尽的忍受伤口被海水腐蚀的痛苦。
  满脑子都是阿海伤痕累累的样子,老人忽然软下身子,顺着船舷缓缓跪地,崩溃着却压抑,弓起脊背,头顶不住的撞击船舷。
  咚……咚……一下又一下。众人却只能听到这撞击的闷响声,和海浪的哗哗声。
  极致的悲伤从来都是无声的。
  众玩家欲言又止,黎清却对着最先沉不住气的陈永摇了摇头,陈永也只能闭上嘴退回去,不敢再主动多说什么。
  在黎清的有意阻拦下,气氛很是沉寂,也算是给老人留了喘息平复的时间,虽然他并没有转过身,还是维持着背对众人的姿势,但半晌后他也重新开了口,只是声音颤抖。
  “我…对拯救海洋这件事已经绝望了,这头巨兽的愤怒还能被抹平吗?”
  “你们不知道,我曾经和他努力了很久,非常久。但最后……”老人的声音逐渐哽咽,压抑在喉头的哭腔像兽类悲鸣时的呜咽。
  “最后他也被海洋吞噬了,被那些彻底腐烂的骨肉、狰狞扭曲的灵魂抛进了他日夜渴望拯救的汪洋。”
  老人绝望的站起身,手指握着栏杆用力到发颤,“拯救海洋,消除‘诅咒’……拯救海洋,消除‘诅咒’……做不到的,你们不可能做到!你们的主神系统给了你们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……”
  他呢喃着重复,像魔怔了一般,但他的声调一句比一句高,最后又突地降落,嘶哑着哽咽。
  “这也曾是我无能为力也要日夜乞求的希望啊,希望大海息怒,希望巨兽能把我的阿海还回来。”
  “……无能为力”黎清突然紧蹙眉头接上老人的话,快步走向他。
  “要先为,才知能不能,坐以待毙的乞求希望?那这乞求来的可不是希望,而是万分之一的奇迹!”
  “希望,是寻出来的。”
  老人循声看向来到他身边的黎清,他的眼白是血红的,似乎因为情绪太过崩溃而压抑,导致眼球的毛细血管破裂。
  黎清见他这副样子,抿了抿唇,慢慢缓和了语气,“我知道你曾努力过,也确实无能为力,但是我还没有努力过,你怎么就断定我不行?”
  “或者……你就把我当做是你乞求来的奇迹,现在奇迹要大显身手了,请你认真回答“奇迹”的话。”
  老人怔愣的看着黎清,对方抿着唇,面容看起来很年轻,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,但眼神中的认真似乎能给予人莫名的信任。
  两人对视了也不知多久,老人才低下头,感受着脚下微微摇晃的甲板。
  也罢,为了阿海,也为了阿海热爱的这片海,试试看吧,就当最后努力一把,情况不可能再坏了。
  而且万一……他真的乞求来了那万分之一的奇迹呢?
  老人最终点头同意了配合黎清的询问,黎清也隐隐松了口气——
  他还真怕老人彻底放弃了希望,麻木的准备自生自灭,如果对方真打算这样,那黎清就无从劝起了,他真的不会安慰人类。
  不过幸好,老人似乎还有牵挂,那个变成人鱼的阿海。思及此,黎清其实是很好奇的,老人和阿海到底是什么关系?
  思绪急转,黎清没再就这一点深思,比起学习分析人类的感情关系,眼下还有更棘手的事情。
  “我想知道阿海到底是谁?他也是小渔村的村民吗?他为什么会被其他村民……”
  说到这儿,黎清的声音低了下去,老人和阿海的关系似乎很好,他担心自己这么直白的问,会不会戳到这个人类的伤口,再导致对方要死要活的就不好了。
  但话问到一半,老人也明白黎清大概想问什么了,主动接了话,“阿海也是小渔村的村民,但他和其他人不同,他非常热爱大海,也不忍心看见大海变成这样……”
  “我和他试图去阻止过村民往海里丢垃圾,结果当然是徒劳的。在那之后,我们就计划去村外搬救兵,但……”
  老人说到这,情绪控制不住的上涌,但被他勉强压下,也是趁着这时候,黎清插了句话进来,想缓和一下他的情绪,“说起来,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  老人明白黎清的意图,扯开一抹笑,想告诉黎清自己没事了,能继续回答问题,但发觉自己的笑应该僵硬的难看,便不再勉强的收回,“我叫何川。”
  “其实……阿海被他们丢进大海里,也有一部分我的原因。”
  何川握着栏杆的手又开始颤抖,嘴唇紧抿,就当黎清思量着要不要让他继续说时,他才终于下了很大绝心般的继续开口。
  “阿海和我,是一对恋人,但我们的村子很落后,思想自然也很保守,而阿海的父母在他小时候就葬身于海难……”
  “其实,原本村里的长辈们都很照顾孤身一人的阿海,尤其是我们家,我和他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。”
  “但也不知道我们的事情是如何传出去的,不止是我的父母,就连村里其他人也很抵触我们的关系,他们都觉得是阿海……勾引了我。”
  “久而久之,闲话越传越难听,人言可畏,我所有试图阻断流言的行为都是徒劳。”
  “他们渐渐开始拿阿海的父母遭遇海难的事情编排,说他是丧门星,克父克母,受到海神诅咒的厄运之子,不知感恩的……”
  何川声音愈发颤抖,接下来的污言秽语被他锁在喉咙,不忍再说出口。
  “之前,阿海在村里也是受欢迎的,他懂事、热心、爱笑……但是、但……都怪我,怪我没有替他扛着,我应该把错都提前揽在自己身上的,我当时好歹还有家人,可他只有我……”
  何川双手掩面,泪滴顺着指缝流下,黎清静静的看着他,不知道该怎么安慰,只说了他认为的实话。
  “我觉得,错了的应该是那些编闲话、传谣言的人,厄运之子的形成条件很苛刻,至少我能看出来阿海不是,还有,海难属于意外横死,不算他杀,所以也和他没关系。”
  “至于你说的那些是不是你的错,我不好评判,我……不大懂爱情,或许你应该问问阿海本人的看法。”
  黎清平静的诉说着,也并没觉得两个男性相爱有什么不对或不正常,虽然他是只老鬼,但以他的思维来讲,相爱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宽宏的,广泛的。
  而相爱的本质就是双方,仅此而已,至于性别,也只是人类的生理特性罢了,那些没有性别之分的灵种们该谈恋爱的不也都在一起了?他还喝过它们的喜酒。
  况且……地府也不是没有同性恋。
  而黎清认真且严谨的“安慰”居然也真的抚平何川的情绪,他红肿着眼眶看向黎清,沉默半晌后突然笑了,轻轻点头。
  “你说得对,我应该亲口和他道歉,亲耳听他说是否怪我才对……”
  何川稳定了情绪——至少比刚才好多了。他继续开口,详细的给黎清讲述了阿海遇害当日的经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