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益州城休整了两天,估摸着时间,差不多也该回京了。
  是以我和多荣骑着马走官道,一路风尘仆仆往京城赶,路过驿站歇脚换马的时候,多荣还很郁闷:“二爷为何不坐船北上,比骑马可舒服多了。”
  “坐船一路上走走停停二十来天,骑马只要十天,你主子我很闲么,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上面?”
  说起来,我回京还真的有事。
  哥哥还未归京,他还不知道父亲给他定的亲事。
  紧赶慢赶赶回了京,城门口碰见了舜王府的马车,曹杞撩开车帘和我打招呼:“谢二前些日子你做什么去了?我找你几次你都没在。”
  我正想和他调笑一番,突然想起元宵节那日父亲嘱咐过我,日后见了曹杞要注意分寸了。
  我还有些纳闷,父亲幽幽说道:“宫里传出了点风声,要从宗室子里选嗣子过继到陛下膝下,舜王世子也在入选名单里。”
  我瞧了瞧眼前这位发小老友,笑得一团和气,实在是难以把他和死气沉沉的皇宫联系到一起,抬手向他虚拱了拱手:“出去胡闹了一圈,世子这是要出城?”
  曹杞半个身子伸出马车外,眼睛里放着光:“小鹿山上长了嫩草,打獐子去不去!”
  我笑笑:“家中还有事,改天吧。”
  曹杞噘着嘴嘟囔:“你呀,一天不知道瞎忙什么,那等我回来咱们约马球!”
  马车里似乎还有别人,扯了扯曹杞的衣袖。
  我笑着回他:“回来再说,告辞!”
  风尘仆仆回到侯府,我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,这个样子见父亲怕是又要挨训,换了一身衣服才敢进去。
  廖管事端着药碗刚出来,我问:“父亲睡下了?”
  廖管事叹气:“侯爷咳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,现下喝了药才小憩了会儿,二公子这是有急事?”
  我摆摆手:“没什么大事,父亲睡醒了我再来。”
  正准备走,又想起要事,问廖管事:“哥哥那边还没消息吗?”
  廖管事拉着我走到无人处:“老奴照您的吩咐,前些日子让府里的文书寄了家书给大公子,全程没提婚事,只说了侯爷身体状况,想来这会子书信应该寄到了。”
  我拍拍廖管事的肩膀:“做得好,父亲那边问起了,你照实说就是。”
  廖管事笑着点头:“欸!”
  “去吧!”
  我了解哥哥,要是直截了当告诉他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,让他赶紧回来成亲,他大概率是不会回来的,没办法,特殊时期特殊手段嘛。
  我看着父亲的屋子,心里有些不得劲儿,小时候那么伟岸的父亲,如今竟要靠汤药吊着,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。
  我心中暗暗祈祷,哥哥快些回来,这桩婚事应该是父亲最后的心愿了吧。
  哥哥回到家是在十天之后的一个深夜。
  后半夜时,我睡得正香,多荣过来把我喊醒:“二爷!出事了!大公子回来了,和侯爷吵得不可开交!”
  我一个激灵坐起来:“哥哥回来了?”
  我穿上鞋,拿起外衫就往父亲的院子里赶,心里一直嘀咕:好好地大半夜不睡觉吵吵什么?
  哥哥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不服软,父亲躺在榻上吹胡子瞪眼,两人一个比一个犟。
  真不愧是亲生的。
  我摸摸鼻,脑子里飞快转着,要怎么劝和二人?
  “哥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,赶了这么多天的路,许是累了。”
  哥哥不说话,父亲呵斥着:“孽子!你是赶回来专程气我的吧!”
  哥哥冷哼一声:“既然父亲不喜欢我回来,那我这就走,省的您老人家动怒!”
  “孽障!你给我回来!”
  “啪”的一只药碗砸在哥哥脚边,摔碎成一地。
  我也跪在地上,按住哥哥:“父亲还在病中,哥你先服个软。”
  大约是瞧见那撒了一地的乌黑药汁,哥哥没再说话。
  父亲剧烈咳嗽起来,我和哥哥都有些慌。
  等父亲稍稍缓和了些,阖着眼,声音有气无力:“去宗祠里跪着吧,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出来,这婚事你若是不答应,这辈子就别出祠堂了,也别认我这个父亲,就当我谢家没你这个人。”
  说完重重的叹了气。
  哥哥在宗祠跪了一天一夜,外面的人也传了消息过来,邵家商船已经靠了岸,不出三天,人就要到京城了,可哥哥这边还是像个杠头,犟得离谱。
  我像小时候那样,拿了我俩最爱吃的酱牛肉和酒去祠堂看望哥哥。
  他直挺挺的跪着,我懒洋洋的盘腿坐着。
  “哥,你不是说女人就是个闲趣儿,你要是不喜欢那邵家女子,娶回来你把她放在家里,好吃好喝府里供着,何苦和父亲置气呢?”
  “你久不在京中不知道,其实父亲他很难,熬得很辛苦,我又是有个没用的,帮家里分担不了一点。”
  “哥...”
  我喋喋不休说个不停,末了,哥哥转过头看着我:“谁说你没用,你留在家里帮着父亲,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助力。”
  我不解:“那为何你还那般忤逆父亲?”
  哥哥勾勾嘴角,低声骂了我一句:“傻子。”
  转头看向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:“我不喜欢被人操纵,仅此而已。”
  这句话说得我哑口无言,没错,千金难买我乐意,要我稀里糊涂的去接受一段凭空冒出来的婚姻,我只怕逆反的比哥哥还要凶些。
  那怎么办呢?
  父亲的意思是侯府和邵家联姻,既能有巨款救侯府的急,也能体面拒了翟相联姻,顺便向宫里表一波忠心,绝无党争之意,难为父亲想这么周全,哥哥这么聪明,岂会不懂?
  他不愿意的原因,我脑子里突然迸出来个念头。
  “哥,你该不会是和哪家姑娘私定终身,为她不娶吧?”
  哥哥朝我翻了个白眼,我一颗悬着的心堪堪放下,想来我哥也不是个情种,他只是个天生的犟种。
  然而我并没有注意到他朝我翻了个白眼后,突然垂下的眼睫和微微勾起的嘴角。
  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道,在我们喊他回来成亲之前,他在边塞同一名异族女子比了一场武,赢了一把刀,却输了一颗心。
  我这个说客当得很不称职,没能把哥哥说动,他还是跑了。
  趁府里上上下下忙着操办婚事的当天,他打晕了看守祠堂的人,抢了马厩的马匹,溜了!
  极为利落的溜了!
  新娘子迎进府,新郎倌人跑了,滑天下之大稽!
  侯府宴厅里坐着满京城的豪门贵眷,府里下人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。
  我看着眼前乱象,心里生出个荒唐念想,要不我也逃吧,明天侯府就将成为京城第一大笑话了!
  关键时刻还得看父亲。
  我看着父亲紧紧攥着椅子扶手,气得脸色铁青,硬生生的忍了下来,差人将我叫到房中。
  此时房里就我和他,气氛压抑的可怕。
  “悯北侯府不能丢这个脸,郢儿,穿上你大哥的喜服,同邵氏拜堂成亲。”
  我急得一蹦三尺高:“父亲,你信不信我也来个离家出走?”
  父亲森然一笑:“你们想让我早点去死,你只管大着胆子去做。”
  我不敢,我已经没了娘亲,断断不能再没了父亲,哪怕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,我也想多留他一刻是一刻。
  是以,我穿上了大哥的喜服,冷着个脸站在正厅,等着喜婆将新娘子牵过来,往我手里塞了一条带花的大红绸缎。
  父亲向众位宾客致歉,身染沉疴,怕过了病气,是以诺大的正厅便无一人前来观礼,大家都坐在前院吃酒耍乐。
  火红的龙凤烛灼灼燃烧,我在空荡荡的正厅和我的嫂嫂拜了堂。
  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?
  我硬着头皮在父亲的注视下,走完一整套流程。
  新娘子被送入洞房,我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溜之大吉,边往房里走边脱喜服,这都是些什么破事!
  匆匆换回我自己的常服,出来正好碰着一脸微醺的曹杞,架着我的胳膊就往洞房去。
  “走走走,我们去闹你哥哥的洞房!”
  我趁着他醉,带着他稀里糊涂原地转了几个圈:“世子,前院里的还有杂耍,我带你去看。”
  曹杞来了兴致,脚步有些踉跄跟着我去了前院。
  我回头望了望洞房的方向,今夜洞房花烛,却要独守空闺,不知道我这位烈性子的嫂嫂会不会又闹什么幺蛾子。
  廖管事领了父亲的吩咐把看守祠堂和马厩的人打了个半死,我在一旁冷眼瞧着,今日若是我不去救场,悯北侯府的面子就丢大了,父亲心里这口怒气终究是要发泄出来的。